第54章 诱妾
用来烧纸钱的一只火盆被搬到了堂屋中间,里面烧的是四根椅子腿。围在火盆旁的两条大汉光着上身,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身上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大腿和胸脯上披着一层厚厚的黑毛,看上去十分凶恶。
他剥下脚上的一对麻布袜子,放在火上烘烤,房间内顿时弥漫开一团惊心动魄的闷骚味。
龙红灵一只脚刚跨进门槛,用手在鼻前扇了扇,皱眉道:“好臭,”
拉住方学渐的衣袖,“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反正雨也快停了。”
方学渐进门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吸进去一口气,胃里一阵翻滚沸腾,差点把昨天的晚饭都吐出来,第二口气吸到一半,硬生生梗在喉咙里,一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面红耳赤、眼泪鼻涕横流,来不及招呼一声,在龙红灵的搀扶下急忙退了出去。
他在走廊上连喘三口大气,这才好受了一点,只听屋内一个冷冰冰的男子声音道:“‘阴山雕’仇兄也算江湖上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就算瞧不起在下先祖,也用不着在他老人家安眠的地方烧你的臭袜子啊!”
那个乌鸦嘴夸张地“哎哟”两声,道:“我当这里是什么风水宝地,原来是韩庄主的祠堂……不,不,你瞧我这张嘴,老是说错话,原来是韩庄主先人的祠堂,真是多有失敬。韩庄主,你不要生气,我这就把袜子收起来,嘻嘻,韩夫人捂着鼻子,是不是嫌我老仇的男人味道太过浓烈啊?”
方学渐哈哈一笑,道:“韩庄主、韩夫人、高大侠,外面风大,我和拙荆虽然很想烤烤火,但对这位‘阴山乌鸦’拉出来的臭屎实在不敢领教,就抱歉不进去了。”
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拉着龙红灵的玉手,溜到窗下偷看。
仇五岳两次遭他言辞戏弄,气得眼中如要喷出火来,腾地站起身子,口中骂了句“他奶奶的”提起一把椅子就要往窗外扔去,眼前蓦地银光闪动,一柄长剑闪电一般刺来,急忙挥动椅子,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长剑穿透椅背,一截冷冰冰的锋刃已抵住他的咽喉。
“好,韩庄主不愧是阳台宫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已有十分火候,这一招‘白云出岫’使得又快又准,更难得的是出剑干净利索,果真是名家风范,我老高今天又长了一些见识。”
姓高的汉子满脸堆笑,口中一迭声的恭维,伸手止住另一条拔刀在手的汉子。
韩庄主苍白的脸上红潮一现而隐,慢慢抽回长剑,目光斜斜地盯在他脸上,笑道:“高大侠过奖了,谁不知雪山派一百零八式‘断风碎雪刀法’人见人愁、鬼见鬼怕,在下的这点微末技艺怎会放在高大侠的眼中。”
姓高的汉子依旧笑得谦虚谨慎,见他的长剑已经抽离椅背,方才转身对“阴山雕”厉声道:“仇五岳,赶快穿上你的鞋袜,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丢人现眼!”
仇五岳似对这个姓高的汉子十分惧怕,犹如老鼠见了猫,一声不响地放下椅子,飞快穿上鞋袜,起身就往门外走。
“到哪里去?”
姓高的汉子又是一声厉喝。
“撒尿!”
仇五岳头也不回,几步就出了大门,目光横扫,正对上方学渐的嬉皮笑脸,一对凶恶的犀牛眼登时充血发红。他出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撒尿这样简单。
“乌鸦老兄,我知道你现在窝了一肚子的火,很想找个人发泄一下,不过我提醒你,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
看着他黑猩猩似的一步步逼近,方学渐十分优雅地抬起大小姐的手掌,在晶莹如玉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淡定从容。
仇五岳的瞳孔里闪烁着疯狂的火苗,一个箭步飞蹿上来,右臂抡圆,一个漂亮的摆拳击向对手的太阳穴。拳头没有落到实处,两条小腿上陡然一痛,一下站立不稳,“砰”的一声,扑翻在地。
他的下巴在坚硬的地板上重重一磕,痛得几欲晕去,呸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两颗大牙骨碌碌滚出好远,当真是追悔莫及。这位老兄说话原本难听,今后一开口就是“空穴来风”连乌鸦都要退避三舍了。
方学渐伸脚踩住他的脑袋,弯腰“刷”地拔出他的长刀,随手一挥,把系在腰带上的刀鞘削了下来,刀尖一挑,伸手握住,笑道:“乌鸦老兄,你这人脾气太坏,武功又太差,带把刀迟早会闯祸,不如暂时交给我保管。”
“小哥也会使刀?”
高瘦汉子站在门口,一双眸子灼灼发亮,盯着他手中的钢刀。
“使刀?我小时候砍过几年柴,不知道算不算会使?”
昭明寺养的闲人是有官方度牒的和尚,方学渐一个未剃度的俗家弟子,需要做些事情养活自己。
“你不会使刀,不如把它交给我保管?”
姓高的汉子指了指他手中的钢刀,摊开了手掌。
方学渐轻笑一声,道:“高大侠武功卓绝,这柄钢刀自然该交由你保管。”
归刀入鞘,手腕猛地一抖,长刀飞出,当的一声响,直插入地下的花岗岩。刀柄颤动,嗡嗡声响,一柄三尺三寸长的钢刀,只余下尺许留在外面。
姓高的汉子望着插在身前的长刀,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几下,摊开的手掌一点点收拢,突然笑道:“兄台内功惊人,这柄钢刀还是交你保管比较妥当。”
方学渐松开脚掌,对地下的仇五岳笑了笑,道:“高大侠这么慷慨,不知道仇兄舍不舍得?”
转头面对龙红灵,“灵妹,韩文公是我万分仰慕的名士高人,今天机缘巧合,正好到他的牌位前去磕几个头。”
他一手拉着龙红灵的左掌,一手轻轻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刀,对韩氏夫妇点了点头,进房走到香案前,跪下来正要磕头,长刀“刷”的出鞘,白光一闪,遮在供桌前的半幅素绢袅袅飘落。
屋子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大声惊呼,七对眼珠子一齐落在供桌底下,一对赤身男女搂抱着躺在那里,神情羞赧,窘态可掬。女的容颜秀丽,肌肤光洁,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妇,男的颌下一尾稀疏的墨色胡须,额头、眼角细细的皱纹密布,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
方学渐“咦”的一声,心想:“大姑娘不喜欢小伙子,却去喜欢一个半老头子,今年不会流行老牛吃嫩草吧?”
脸上却笑容洋溢,用商量的口气道:“两位兴致这么高,完全可以当我们不存在,不要客气,请继续往下做。”
姓高的汉子跨上一步,冷冰冰地道:“谢先生、贾妃,你们这样子,可对得起福王爷?”
韩庄主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睛却微微有些发红,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才平息下来,口中呼呼喘气,道:“谢叔,你在先祖的祠堂里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帮你?罢了,罢了,蓉儿,我们走吧。”
在妻子的搀扶下,缓缓走出门去,撑开油纸雨伞,白衣飘飘,很快消失在雨帘尽头。
“高大侠,这位谢先生是?”
“他就是赫赫大名的‘眇君子’谢榛,呸,什么‘眇君子’,伪君子才对。福王爷对他礼遇有加,谁知他竟是条中山狼,白吃白喝不说,还拐骗了王爷的宠妾。”
方学渐心中嘀咕:“谢榛?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名人?”
口中却“哦”的一声,道:“谢老先生,不是我故意指责你,在这件事上,你做得就有些太过孟浪了,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对不起福王爷也罢了,却多少要替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考虑一下,你瞧瞧,她做你的女儿都嫌小,你这一狠心,就把她给毁了……”
“不是他拐骗我,是我自愿跟着他的。”
地上的女子霍地抬起头来,原本羞红的脸蛋已恢复正常,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射出坚毅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龙红灵用手指在腋下捅了捅他,附在他的耳边,道:“谢榛是和李攀龙、王世贞齐名的诗人,名气很大的。”
李攀龙、王世贞是什么人物,方学渐也是印象模糊。他凑到龙红灵的耳边,吃吃笑道:“这位大姑娘连王妃都不想当,宁愿跟瞎了一只眼的穷老头子私奔,那个福王爷不是阳痿早泄,就是挺而不坚,坚而不硬……哎哟!”
却是被大小姐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他轻轻咳嗽一下,把窘态掩饰过去,笑眯眯地望着地上的女子,道:“不是拐骗,那也是私奔,根据《大明律》也是不小的罪,两位如果不想继续的话,还是先把衣服穿上,下了这一场雨,天气可冷多了。”
转头望了高瘦汉子一眼,“高大侠,不知道你打算怎样处理他们?”
“我的任务是把他们带回去,至于怎样处理,那是王爷的事。”
姓高的汉子对两个同伴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上前拿人。
两条汉子点了点头,快步奔出大门,到马背的革囊里取绳索。一对私通的男女急忙爬起身,背对众人,捡起地上的衣裤,手忙脚乱地穿戴起来。
方学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贾妃光溜溜的圆臀上,奶蜜色的肌肤发出美玉一般的光泽,让人口干舌燥,怦然心动。一条大红纱裤从圆润雪白的大腿升上来,把大好的一片春色裹得朦朦胧胧、望眼欲穿。
直到一条玉色羊皮挑的鹅黄银条纱裙子彻底隔绝了最后的期盼,方学渐这才收回贪婪的目光,咽下一口唾沫,轻叹一声,道:“锦衣玉食的金丝雀不做,却喜欢做一只奔波劳碌的海燕,唉,我真不知道有些人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贾妃正在整理头上的发髻,闻言身子微微一顿,转头瞥了他一眼,柔声道:“如果这只金丝雀是关在笼子里的,而海燕能够在天地间自由翱翔,你选择做哪一样?”
方学渐一时语塞。龙红灵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想个办法,帮帮他们。”
方学渐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腰肢,贴着她的耳朵嬉笑道:“还说不是淘气包,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你也要插上……”
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奔将过来。
五人扭头望去,只见“阴山雕”仇五岳跌跌撞撞地奔到门口,手中握着一捆麻绳。他抬脚正要跨过门槛,突然直挺挺扑倒下来,砰地摔在地上,身子一阵痉挛,便即气绝,背上的一尾箭翎却兀自颤动不已。
仇五岳的嘴角慢慢淌下一股鲜血,在地上很快积了浅浅的一滩,火光照耀之下,血液居然是绚丽的紫红色。箭头上显然抹了一种很厉害的毒药。
雨势和缓多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像一把柔软的毛刷,轻轻抚摩屋顶上的每一块瓦片,丝丝轻响。祠堂内一时鸦雀无声,五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紫红色的血液从“阴山雕”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里流出来,粘稠的血液虫一样蠕动,慢慢爬上一块花岗岩,然后是第二块。
众人的耳朵边仿佛能听到液体汩汩流淌的声音。
高瘦汉子突然大叫起来:“仇弟,仇弟……”
跑上去扶起仇五岳的身子,拼命摇晃。仇五岳瞪大着眼睛,连瞳孔和眼白都成了绚丽的紫红色,看上去诡异之极。
高瘦汉子悲愤难当,站起来高声叫道:“韩智奇,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有种就明刀明枪和高爷爷决一生死,躲在乌龟洞里暗箭伤人算得什么好汉?韩智奇,你是没胆子的孬种,你是没卵蛋的阉货,我操你十八代……”
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弓弦震动的声响,仿佛袅袅飘落的叶子被突如其来的急风骤然绞碎。在弓弦声响起的同时,大门口同时燃起了一道亮如白昼的匹练,雪亮的刀光犹如蛟龙出海,急风骤雨般飘摇舞动,严严实实地覆盖了他周身三尺的方圆。
五根快如流星的利箭狂奔而来,还未近身,已被瞬间涌起的刀浪绞成齑粉。
这就是雪山派人见人愁、鬼见鬼怕的一百零八式“断风碎雪刀法”式式断风,招招碎雪,威猛犀利,无坚不摧。
方学渐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卤莽的“阴山雕”仇五岳见到这个高瘦汉子,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刀光骤停,高姓汉子已冲了出去。黑漆漆的院子里很快响起了两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是一些物体坠落地面的声音。
“快躲起来!”
方学渐心中怦怦乱跳,这些进攻的敌人不知道哪一路人马,万一被流矢击中,那就死得太冤枉了。他拔刀在手,一脚踢翻供桌,招呼三人躲到桌子后面。
贾妃和谢榛虽然偷情时胆子很大,现在被几声惨叫一吓,早就六神无主,双腿发软,难以举步。方学渐苦笑一下,抓小鸡似的一手一个,提到供桌后面。
龙红灵的脸色有些发白,躲到贾妃身边,朝他招了招手,道:“你也来躲一躲。”
方学渐微笑着摇了摇头,提着钢刀在供桌前慢慢踱步,全神贯注地探察周围的一切动静。
门外的雨渐渐停了,偶尔风过,檐下的几点残沥摇晃着跌落下来,嗒、嗒、嗒,在沉闷的黑暗中,水滴敲打着石板,分崩离析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惊心动魄。
箭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箭矢上的毒。防不胜防的箭加上见血封喉的毒药,这才是致命的。从明亮的屋子里望出去,只能看到一院子的黑,彻头彻尾的,好像浓墨一样的黑。
方学渐缓缓转动身子,晶莹的汗珠从他的脸上一颗颗滚下,他甚至顾不上擦一擦。
嗡的一声轻响,细微的弓弦再次震动,这一次却来自头顶。箭矢呼啸,一缕劲风破空而来,方学渐只来得及挥动一下刀鞘,嚓的一声,一根一尺二寸长的利箭已把犀牛皮的刀鞘射了个对穿。紫红色的箭头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与他的太阳穴相距不到半寸。
方学渐僵硬地站在那里,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中了箭,直到听见龙红灵啊的一声惊呼,这才斜了斜眼球,哈的一笑,其实只是张了张嘴巴,然后轻轻地舒了口气。
左前方的屋顶上有一个脚底板大的黑孔,因为靠近一根横梁,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方学渐自然不会给他发射第二箭的机会,长刀脱手而出,银光一闪,撞碎了黑孔旁的一块瓦片,破洞飞逝。
屋顶上很快响起了一声杀猪似的惨嚎,一个重物砰地摔倒,压碎了一大片屋瓦,灰尘、碎石梭梭而下,黑孔旁的十几根横梁被震得“咯吱、咯吱”响,然后沿着斜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沉甸甸的尸身从屋檐上翻滚而下,摔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嘭”的一声,水花四下飞溅。水花映出屋内的烛光,漆黑的院里陡然一亮。一条瘦长的人影蓦地蹿起,鬼魅般的长刀飘摇飞舞,左首一棵柏树的枝叶在狂啸的急风中纷纷坠落。
叮的一声,然后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几块支离破碎的残体从枝杈间先后掉落下来,空气中顿时飘满了血液的腥味。狂风骤停,几片徐徐飘落的叶子恋恋不舍地在空中挣扎几下,然后轻轻舔上湿润的泥地,漆黑的院子里又重归寂静。
火苗渐弱,血色的木炭在盆子里“毕剥、毕剥”的响,火星一蓬蓬的乱窜,屋子里越来越暗。
方学渐左手握一块椅子面,右手提一根椅子脚,倒也攻守兼备。他缩头缩脑地躲在木板后面,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一边贼溜溜的东张西望,一边竖起耳朵注意屋顶上的风吹草动。
他缓缓转动身子,突然感觉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注视自己,低下头来,却见大小姐从桌沿上探出半个脑袋,正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心中一暖,对她露齿一笑,轻声道:“我没事,没有你金口玉牙的同意,我说什么都会活下来的。”
龙红灵的小脸微微一红,白了他一眼,回身吹灭祭台上的蜡烛,屋中登时大黯。
方学渐心中一动,如果屋中没有亮光的话,屋顶上就无法进行有效的瞄准,也就不会轻易放箭。他健步上前,端起火盆扔了出去。
烟灰轻扬,暗红色的火炭在院子的上空描出一道醒目的弧线,咚的一声,远远地落在地上,然后是一连串“嗤嗤”的轻响。
弓弦再次震动,方学渐急忙趴到地上,用木板盖住了脑袋。朗月一样的刀光再度亮起,衣袂轻快地掠过长空,飞舞的枝叶被瞬间涌起的劲风吞没、撕碎。
绝望的惨叫混合着刀锋切割骨头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院子里好像又下起了雨,那是粘稠的血液从切开的伤口喷溅而出,从半空、从枝头、从刀尖滴落下来,不停敲打地面的声音。
方学渐忍不住抬起头来,耳中突然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依稀便是那高瘦汉子的声音,心脏一抖,暗叫糟糕,这位刀法高手不会中箭了吧?
左边的树梢上突然传出一声怒吼,一柄长刀“呼”的飞出,乌沉沉的,犹如横空掠过一道灰色的闪电。右边的一丛树冠猛地一抖,一声凄厉无比的悲嚎遽然响起,枝叶分开,一条黑衣汉子一头栽了下来。
偷袭的黑衣人已死了六个,方学渐依旧趴在地上不敢乱动,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他不敢确定还有没有其他的敌人在暗中潜伏。
那个姓高的汉子终于跳了下来,才一落地,左腿突然一软,扑通跪了下来,鼻中哼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伸出颤抖的右臂,指着方学渐,道:“这……位兄弟……”
方学渐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头顶木板,一边转动脑袋观察周围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地挪步过去,好半晌才走到那人跟前,轻声问道:“高大侠,你叫我有什么事?”
高瘦汉子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本书册样的东西,颤抖着递到他面前,口中呼呼喘气,嗓子沙哑得几乎不成人语,道:“这…是雪山派的…镇山之宝,替…我交……”
方学渐提心吊胆地不住东张西望,他等了一会,不见“交”字后面有什么动静,弯下腰仔细一望,这位老兄手臂不再颤了,嘴巴也不再喘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自然是呜呼哀哉,和他的两个兄弟做伴去了。
“雪山派的镇山之宝,不会是《断风碎雪刀法》吧?嘿嘿,拿过来瞧瞧。高老兄,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没说清楚要交给谁,小弟我就勉为其难,暂时借来看一看了,阿弥陀佛,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方学渐笑眯眯地把书册塞入自己的衣袋,右掌一竖,飞快的念了几句《往生咒》便火急火燎地逃回祠堂,抛去手中的木棍,从地上捡起那个钉着一根箭矢的刀鞘,低声唤道:“大小姐,敌人好像死光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龙红灵“嗯”了一声,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道:“真的死光了?”
方学渐低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这块木板你拿着,用它盖住脑袋,我现在来喊一二三,等我喊到三的时候,你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跑到街上就安全了。”
龙红灵点了点头,把木板顶到头上。还没有等他数数,后面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到哪里去关你屁事?”
方学渐没好气地道。他对这头喜欢吃嫩草的老牛没有好感,尽管他是一头很有名的老牛。
“能不能带我们一起走,这里…这里死了好多人。”
谢榛的声音明显地发着颤。
“带你们一起走?我有什么好处?”
“我…我给你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有一百只鸡可以买了。”
方学渐愣了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转头对龙红灵道:“大小姐,这位大诗人说要给我五两银子,五两银子有一百只鸡可买…”
谢榛听出他笑声中的嘲弄之意,道:“你如果嫌少,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我…我……”
“谢老哥,你知道我平时打赏下人,一般给多少银子?”
“多少?”
“一般给十两,最少的也给三两。”
谢榛不说话了。朝廷一个从七品的官员,月俸也才十两银子。
“怎么样?如果没有其它重要的事情,我们就先走一步,嘻嘻,反正时间还早,两位关起门来,还可以亲热亲热……”
“等……等一下,这位小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谢榛看他要走,心中一急,慌忙出声拦住。
“借一步说话?”
方学渐再次转过头,心中估量了一下,这个老头活了大半辈子,说不定有什么传家之宝藏在身上,先看一看再说。何况自己明天就要改道西行,把他们丢在客栈里,也不算违背约定。
他几步跨到桌子前面,扶住谢榛摇摇欲坠的身子,笑嘻嘻地道:“老爷子一定有什么传家宝贝想让我开开眼界?在下擦亮眼睛,拭目以待。”
“不是的,”
谢榛把声音压得极低,附在他的耳边,道,“我有一本研究男女性事的《天魔御女神功》我想小哥一定会感……”
“《天魔御女神功》你也有一本?”
方学渐惊呼出声。他的那本《天魔御女神功》在神女峰下的黑龙潭被水泡了一夜,墨迹损毁,没有用了。
“哦,小哥也看过在下编撰的《天魔御女神功》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一部游戏之作,其中有不少东西异想天开,那是当不得真的。我手头的这本是《天魔御女神功》新编,里面的东西可大不一样哦。”
“游戏之作?可是我已经……”
方学渐忍不住呻吟一声。
谢榛脸上的皱纹波浪一般轻轻舒展,笑起来的样子像一头逮到了小鸡的老狐狸。他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青皮书册,塞到方学渐的衣袖中,低声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屋中太暗,方学渐的左手轻轻抚摩光滑的书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怦然心动。他把书册塞入衣袋,沉吟了片刻,道:“好吧,赶快收拾一下,外面说不定还有敌人,你们走不快,我们背着你们跑。”
方学渐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不等他回答,走过去与龙红灵商量背人的事情。
才一开口,大小姐就直夸他聪明,背一个活人在后头,就好像背上扛了一个挡箭牌,安全系数大了许多。
计议一定,等两人收拾好包袱,方学渐背谢榛,龙红灵背贾妃,喊一声一二三,缩着脑袋狂奔出去。两人冲出院门,奔上长街,一口气又跑了五十多丈,这才减缓速度,放两人下地。
时近三更,一行四人慢慢走回“快活林”客栈,院落四周暗沉沉的,既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为生计奔波的客人们早已安寝。方、龙二人背着一对老少冤家翻过围墙,跳进了方学渐的客房,今晚只有腾一间屋子给他们住了。
方学渐点上蜡烛,看见两人的神色有些尴尬,故意打了个哈欠,道:“时候很晚了,两位早点休息,我和拙荆也要去睡了。”
伸手去拉龙红灵的小手,却被她灵巧地躲开了。
龙红灵的脸上微微泛出红晕,纤足一点,燕子般从窗口飞了出去。
方学渐攀上窗台,回头望了望屋中的两人,轻轻一笑道:“夜深霜重,我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只是这家客栈的床铺做得不是很结实,两位等会使力的时候可千万要把握分寸啊,哈哈,告辞!”
大小姐客房的窗子敞开着,只是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方学渐轻手轻脚地爬进去,口中“喵喵”的学猫叫,轻声叫道:“大小姐,你不要怕,我来帮你捉老鼠……”
两只脚尖才一落地,猛地一股细细的芳香袭人而来,一团滑腻的软玉飞鸟投林般扑入自己的怀中,两条修长的手臂攀住脖子,唇上一热,自己的嘴巴已被两片柔软的红唇完全封锁。
少女香喷喷的胴体柔若无骨,方学渐一下子飞到了云端,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极快,快得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他猛地抱紧怀中的娇娃,开始用滚烫的嘴唇来回应她的热情。
大小姐娇艳的脸蛋羞红如火,男人热辣辣的舌头灵巧地探入她的口腔,在两排光洁细密的牙齿间缓缓游走,然后一个狡猾的前俯冲,很快找到了她敏感的舌头和颤栗的源头。
方学渐的嘴唇含住了一只柔软的耳垂,双掌轻轻握住她胸前傲然挺立的两座山峰,大小姐的整个身躯就无力地瘫软下来。要不是两条胳膊还有气无力地吊在他的脖子上,她非软倒在地不可。
男子火热的嘴唇逐渐下移,从秀美的下巴,莹润的脖颈,一直到丰盈高耸的胸脯,跋涉的过程缓慢而执著,像一个虔诚的求知者。峰峦叠嶂,两排坚硬的牙齿轻轻咬住了玉女峰上的鲜美樱桃,大小姐啊的一声,芳心一阵猛烈跳动,抱着他的脑袋娇喘连连。
大小姐的身材玲珑凹凸,肌肤柔软丰盈,摸上去的手感十分良好。方学渐一手搂住她的细腰,一手在她的肩胛到腰际不断抚摸,然后爬上丰满的圆臀轻轻揉搓。
龙红灵俏脸飞红,秀气的鼻子不住地发出娇媚的呢喃,身上被男人抚摸过的地方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久久不去,那是一种妙不可言的酸软滋味,让人浑身发软,心醉神驰。
方学渐的手掌很快溜进了大小姐的裙子,隔着两层布料温柔地抚摩着她的大腿,然后一点点往上爬,手掌贴上光洁细嫩的小腹,伸出灵巧的食指,穿越隐秘的草地。轻轻地挑逗她的大腿根部。
两只柔嫩的樱桃在他的逗弄下膨大变硬,大小姐羞得抬不起头来,娇弱的身子轻轻颤抖,好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被男性抚摩的快感让她下意识地微微分开大腿,狡猾的食指长驱直入,最后的阵地便失守了。
下体随着手指的活动越来越热,浓稠的汁液涂满了两片娇艳的花瓣。方学渐抽出手指,上面又湿又滑,好像抹了一层油。花蜜的芬芳阵阵飘荡开来,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道:“真香。”
龙红灵只觉全身乏力,软软地靠着他的胸口,腻声道:“你坏死了。”
方学渐把手指上的花蜜舔舐干净,拦腰抱起她的身子,道:“不管你有没有准备那个该死的‘七日断肠散’,今天晚上我都要做一回坏人了。”
***********************************明朝有一人名唤谢榛,瞎了一只眼,但他善作歌词,所作的歌词在民间流唱甚广。
万历元年冬,谢榛到彰德,孙穆王亲自接待他,饮酒畅谈之余,孙穆王便让自已的宠姬贾氏在帘后弹唱,贾氏唱的是谢榛所作的一首竹枝词,孙穆王见谢榛听得十分出神,干脆叫贾氏出来拜见,贾氏长得非常漂亮,她接着又把谢榛所作的歌词都唱了一遍。
谢榛十分高兴,起来说:“夫人所唱的,不过是在下粗浅之作。我当重作几首好词,以备府上之需。”
次日,谢榛即奉上新词十四首,贾氏把它们一一谱曲弹唱,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孙穆王见两人如此投机,便在次年元旦将贾氏及一些丰厚的礼品送给谢榛。
世称孙穆王成人之美,有君子风度。
上面是《音乐史话》里一段关于“成人之美”的故事,可信度还是比较高。
万历元年,谢榛已经七十六岁,居然还有那么大的魅力,希奇。
第55章情毒(上)
或许是下了半夜雨的缘故,偏僻的后院子里蕴了一片朦胧的水雾,棉絮一般缓缓游动。云雀清亮的啼声不时划过辽阔的天空,东方的天幕好像垂暮老人的一头鬓发,开始整片整片的发白。
丝丝凉风从敞开的窗口灌进来,让躺在地上的方学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毕竟过了霜降,又是北方,天气真冷了。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龙红灵的一头乌黑长发蓬松如云,懒洋洋地在他的怀里转了半个身,把一条圆润修长的大腿搭上他的腰,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了?”
孟州毕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城,尽管“快活林”是城中最好的客栈,一张银杏木的平板床做的实在不够水准。
饮食男女同居一室,免不了要干那颠鸾倒凤、巫山云雨的快活事儿,可是床架子总是不争气地“咯吱、咯吱”响,扰人兴致。
方、龙二人打熬不过,就把床上的被褥、垫子搬到了地下,海阔天空任我遨游,地板当床翻江倒海。
方学渐的手掌爬上光润白腻的大腿,轻柔地上下抚摩,伸嘴在她红艳艳的樱唇上亲了一下,道:“小宝贝,天亮了。”
龙红灵抱住他的脖子,把脑袋埋进他的臂弯,呢喃道:“我好困,再睡一会儿。”
两人胸脯贴在一起,方学渐清楚地感受到两座山峰的娇嫩和挺拔,像两只温柔的小兔子。他抱紧怀中的白玉丽人,嘴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说道:“亲亲宝贝,我爱死你了。”
龙红灵睁开眼睛,调皮地看了他一眼,伸出一根指头在他胸口一下、一下地戳,轻笑道:“我昨天替你弄出来五次,又想要了?”
方学渐见她羞得低下头去,脖颈上的肌肤光洁柔滑,简直比景德镇最好的薄胎白玉瓷还要细腻三分,一颗心怦怦乱跳,胸腔中注满了柔情蜜意,柔声说道:“宝贝儿,谁叫你长得这么可人,和你在一起,我就忍不住会心头火热,情难自禁,但是……你又不肯真的给我。”
龙红灵格的一笑,伸出舌尖在他黄豆般大的右乳头上舔了一下,低声道:“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怎能那样随便。”
“宝贝灵儿,我已经连皮带肉都交给你了,你还不相信我?天地良心作证,回去以后,我马上娶你为妻。”
“你老婆怎么办,她没有意见吗?”
龙红灵眯着双眼,幽幽地道。一根细白如玉的手指绕着他的乳房慢慢打转。
这个问题最令他头痛,让龙大小姐做妾,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他伸臂抱紧怀中的温香软玉,沉吟片刻,道:“她是老婆,你也是老婆,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何分彼此?”
龙红灵碎玉般的牙齿在他的乳头上用力地咬了一下,说道:“她是她,我是我,我就是要分出个彼此。”
方学渐哎哟一声,右手从她两片浑圆的臀瓣中间伸下去,摸到了娇嫩饱满的处子花房,轻轻揉捏摩挲,嘴里恶狠狠地道:“宝贝灵儿,你这么不听话,我可要使出《天魔御女神功》里威力最大的一招,‘霸王硬上弓’了……”
“你敢,你……你如果硬来,我以后一生一世都不再见你……”
龙红灵屈起大腿,把膝盖顶在他的要害处,那里有一根粗大滚烫的棍棒在不安分在强烈地跳动,让她禁不住一阵面红心跳。
方学渐的手指灵巧地分开两片稚嫩的花瓣,畅通无阻地穿行其间,在花瓣的顶端,敏感的指尖找到了一粒细小的花蕊,一经抚弄,便轻轻颤栗。肥美的花房好像破了一条口子的水蜜桃,透明香甜的蜜汁一丝丝渗出来,很快泛滥成灾,水淹金山寺了。
“哦……”
龙红灵长吟一声,晕红的俏脸上渗出一层细细的香汗,半开半闭的眸子里神彩迷乱,滚烫的身子仿佛已化成一滩雪水汩汩流去,突然一声高昂的娇啼,却是玉女峰上的一只蓓蕾被他的手指弹了一下,呜咽道,“不要……”
如果一个美女对你说你真是太可爱了,你千万不要暗自得意,因为她的真实意思,很可能就是你这个人烦透了,赶快从她眼前消失。
当一个美女欲火焚身,下身水灾泛滥,脑子里空白一片,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的时候,她对你说不要,你千万不要打退堂鼓,因为她的真实意思,就是让你更主动一点,动作更粗野些,就是想让暴风雨来得猛烈一些。
方学渐翻身压上她的身子,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脑袋埋入深邃的峡谷,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湿热的舌头,一点点地舔弄着她不停抖动的雪峰,直到张大嘴巴,吞下大半座饱满的山峰。
大小姐张开两片艳丽的嘴唇,像一条离水的鱼儿般艰难地喘着大气,柔软的身子像蛇一样在他的怀里扭动,鼻子呜呜连声,突然用力挺起胸脯,圆润的细腰不及一握,两座高耸并列的雪峰夸张地横空而出,显得更加险峻巍峨,让人禁不住生出高山仰止般的崇敬。
方学渐抬起头来,“噗”地吐出口中湿淋淋的葡萄,灵活的舌尖飞快地滑下陡峭的雪峰,轻轻舔上她尖细的下颌,道:“好灵儿,我答应在你过门之前,不会要了你的身子。”
龙红灵像一个溺水之人,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撅起红艳艳的小嘴与他接吻,并主动把丁香小舌送进方学渐的嘴里,让他肆意品尝、咂吮,好半晌才呼呼喘气地分开来,咬住他的耳垂,娇弱无力地道:“好人,你…你要,尽管拿去。”
方学渐大喜过望,伸手轻轻抚摩她的面颊,笑道:“宝贝灵儿,我知道你迟早会答应的,听了你这句话,我真是快乐死了。我昨天替你弄出来三次,今天使出浑身解数,再帮你弄一次,肯定让你欲仙欲死,快活得骨头都酥软半天。”
回身钻进被窝,抬起两条曲线优美的大腿扛到自己肩上,伸出舌头,正要沿着大腿内侧一点点舔舐过去,下一番细致功夫,猛地听见几下轻轻的敲门声,心知不妙,身上的被子已被大小姐一把掀开,轻声道:“快躲起来,是闵姑姑。”
方学渐急忙放下大腿,赤条条跳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飞快地穿戴起来,只听身后的大小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呜的一声,迷迷糊糊地道:“闵姑姑,这么早啊,你等一下,我马上起来。”
方学渐火急火燎地穿上衣裤,也顾不得穿袜子,直接套上一双小羊皮暖靴,回头冲她竖了竖大拇指,赞她演戏逼真,又胡乱拢了拢头发,扎上一条天蓝色的学士巾,从窗口爬了出去。
跳起来攀住自己客房的窗子,方学渐伸手在窗格子上敲了敲,里面传出谢榛的声音,道:“是谁?”
“是我,快开窗,公差来查房了。”
第55章情毒(中)
窗子开了,谢榛清癯的面孔探出来,一头乌发梳得一丝不苟,微微发白的双鬓昭示着他是一个老年人。
“小哥,公差真的来查房?”
“没有的事,开个玩笑而已,”
方学渐手脚并用地爬进房去,一股女子的芬芳扑面而来,眼睛一斜,只见蚊帐低垂,床下一对四寸长的绣花小鞋,鞋尖上绣着一幅鸳鸯戏水,做工十分精致。
他笑嘻嘻地看了谢榛一眼,却发觉他衣衫整齐,不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奇道,“谢老哥,看你这个样子,难道整晚都没有休息?”
谢榛揉了揉额头,道:“只是起得早而已,毕竟年纪大了,睡不踏实。”
“说得也是,”
方学渐转头四顾,犀利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几本青皮书册上,眼睛一亮,微微一笑,道:“谢先生如此废寝忘食,不知又在写什么绝世奇作?”
谢榛呵呵一笑,道:“说什么绝世奇作?一个穷酸丁发发牢骚而已。”
“谢先生乃当代大儒,写出的文章哪有差的?”
方学渐几步跨到桌前,拿起一本细看,却见书页上写着五个行书大字:金瓶梅词话。字形峻奇,风骨清癯,笔势若断若连,颇有几分宋徽宗瘦金体的韵味。
“不知道这本《金瓶梅词话》写了怎样的风流韵事,比起《天魔御女神功》来却又如何?谢先生的大作,那是一定要认真拜读的。”
方学渐随手翻到一处,入目一首小诗:寂静闺房单枕凉,才子佳人至妙顽;才去倒浇红蜡烛,忽然又掉夜行船。
偷香粉蝶飧花蕊,戏水蜻蜓上下旋;乐极情浓无限趣,灵龟口内吐清泉。
方学渐虽然诗才有限,但“倒浇蜡烛”、“掉夜行船”两句还是懂的,自己大腿受伤的时候,小昭和自己玩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招式。至于“粉蝶飧花蕊”和“蜻蜓上下旋”那是男人在行房时取悦女子的诀窍,他更是深有心得。
翻了几页,只见书中这样写道:西门庆且不与她云雨,又明知妇人第一好品箫,于是坐在青纱帐内,令妇人马爬在身边,双手轻笼金钗,捧定那话,往口里吞放。西门庆垂首观其出入之妙,呜咂良久,淫兴倍增。
这段文字活脱脱就是在描写昨天晚上,大小姐趴在自己的大腿中间,口舌连动,品尝粗大玉箫的火辣情境。方学渐回想起龙红灵勾魂夺魄的眼神和娇艳欲滴的红唇,心头猛地一热,脱口说道:“生动,传神,好一篇妙文!”
“如果《天魔御女神功》是‘男御女’,那么这本《金瓶梅词话》就是‘女御男’,只是文章里搀杂了不少老朽的牢骚之言,倒有些落于下乘了。”
谢榛正色道:“告子曰:‘食、色,性也’,男欢女爱和吃饭、睡觉一样,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强制禁欲和强迫绝食,又有何分别?世人虚伪,明明心中喜欢,却非要百般掩饰,儒学流毒,害人不浅啊。人不敢道,我则道之。人不肯为,我则为之,这就是老朽写这两本书的目的。““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
方学渐一个劲地点头,低声问道:“谢先生,自从看了您的《天魔御女神功》我就对您崇拜得不得了,这本《金瓶梅词话》能不能借给在下好好地拜读一番?”
“这本《金瓶梅词话》上个月才写完,全书四十六万字,我还没有进行认真的修改校正,恐怕错漏之处极多,方兄弟,是不是等我……”
方学渐心想等你修改完,不知道猴年马月了,何况方大爷今天就要和你分道扬镳,等自己从天山回来,中原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你这个该死的老家伙,可要与这本《金瓶梅词话》失之交臂了。
他想到书中描写“女御男”的一样样妙法,不由心痒难搔,突然灵机一动,道:“谢先生,你写这本《金瓶梅词话》出来,无非是想出版换钱和流传于世两个目的,只要你现在把这部作品交给我,我保证你如愿以偿,名利双收。”
“这个……我谢榛虽然一介布衣,在士林间也算微有薄名,至于利……”
方学渐从衣袋里掏出一千两银子,笑眯眯地塞到他手里,朝蚊帐那边呶了呶嘴,道:“不要再犹豫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她考虑一下,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如果换成我,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哪肯让她真的吃苦,谢先生,你说是不是?”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谢榛回头望了一眼浅蓝色的幔帐,轻轻叹了口气,深邃的眸子里流出一抹难得的温柔,突然皱眉道:“方兄弟,只是这本书的署名…”
“你放心,签上你谢先生的大名,我还可以多卖几千本,不会负了你的。”
谢榛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这本书上最好不要出现我的名字。”
“不写你的名字,”
方学渐奇道,“难道写我的名字?”
谢榛呵呵一笑,道:“方兄弟,你我一见投缘,自负都是天地间至情至性、敢爱敢恨的人物,从不计较世俗人的眼光,要不是我年纪大你很多,我一定和你结拜为兄弟。”
方学渐心想:“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签上,还说什么敢爱敢恨,从不计较世俗人眼光,分明是只狡猾大大的老狐狸,这点倒与我十分相像,比较投缘。”
哈哈一笑,道:“谢大哥,既然我们至情至性,从不计较世俗人的眼光,那还计较什么年纪大小,我这就去叫人准备牲畜祭品,今天咱们就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
心中盘算,看你的样子,少说五十好几了,如果十八岁成亲,你最大的儿子应该有三十好几了,你最大的孙子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哈哈,想不到我方学渐年纪轻轻,就有人要叫我爷爷。
他不知道谢榛虽然颇受青楼女子、深闺少妇的青睐,但是一生潦倒,终年奔波坎坷,自从和昔日好友李攀龙、王世贞绝交后,十几年来一直客游于黄河两岸的诸藩王间,靠贩卖自己的诗词和《天魔御女神功》混饭吃,至今还没有娶妻。
谢榛的笑容异常温和,缓缓说道:“方兄弟,既然我们从不计较世俗人的眼光,那还计较什么牲畜祭品、结拜的仪式?至于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也只要记在心上就可以了,我痴长几岁,以后就叫你方兄弟了。”
方学渐肚子里“哎哟”一声,心想你都大半截身子进棺材的人了,方大爷年少有为,潇洒多金,正是春花烂漫的黄金季节,怎么能和你这糟老头子“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个誓言不要说记在心上,就是嘴唇皮儿提也别提,脑瓜子儿想也别想。
他嘴上一叠声的称好道:“大哥果然有个性,不愧是天地间少有的伟丈夫,你我义结金兰,何须做给那些虚伪好笑的凡夫俗子看,这仪式不做最好,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就行了。”
“对、对,来,”
谢榛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到他手里,“做大哥的以茶代酒,敬兄弟一杯。”
方学渐双手捧杯一饮而尽,笑道:“大哥,我们说得高兴,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这本《金瓶梅词话》出版的时候,到底是签你的名字,还是我的?”
“就署名兰陵笑笑生,”
谢榛端着茶杯沉吟了半晌,突然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灼灼发亮,“一来纪念我俩今日义结金兰,二来宣扬我们特立独行的个性,就算死后睡在陵寝里,也要笑尽天底下那些带着假道学面具的虚伪可笑之人,爱了不敢爱,恨了不敢恨,简直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方学渐连连点头,把两只空茶杯倒满,捧了一只给他,道:“大哥果然博学多才,这个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小弟佩服至极,先敬大哥一杯茶,中午到城里的‘十字坡’酒楼再行补过,来,干!”
谢榛喝干杯中茶水,提起一管细毫笔,蘸了蘸墨,在封皮上提下“兰陵笑笑生”五字。两人相对哈哈大笑,忽听房门“咚咚”敲响,大小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道:“方学渐,你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