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附体重生》二十八、白鼠惊波
“呀!呀!开玩笑的,有话好说!”
我一边哇哇大叫,心下却在自语:“有道是‘合体皆为有缘’,女人身子珍贵,不管你连护法出于何种情由,也不管你身子是否清白,我都不会忘了你的。”
“说实话,你练的到底是甚么功法?”
连护法闹了一阵,停下手问。
“怎地了?”我心下惴惴。
“我以阴精作引,试着运功,却吸不了你体内阳精。”
“我不是泄了身子给你么?”
“那只是寻常水儿,与你的体液一般,毫无意义,我很是奇怪,你功法好似内含吸力,虽是泄身,却是元阳不动。”
“是么?”我心下砰砰直跳,五行术法中,金木水土火,土为居中,土性易增无损,最具就吸收性,这是师尊早已告诉过我的,却不知与此有甚相关?
“像你这种功法,即便未练过双修功,也能采得女子阴精,吸为己用。旁人要取你元阳,却难上加难,好家伙,我可小看你了!”
“……”
我又惊又喜,蓦然想起,当时初与三师嫂交欢,其时对金丹南宗的男女双修大法仅知一鳞半爪,交接后却功力大进,莫非……?可是,既是元阳未动,为何三师嫂却能从中获益?
“咦,你高兴甚么?要知元阳坚守,泄身不损,固是好事。但我却如何帮你疏导解毒?阳毒若被你功法全部吸收,再要化解,这……倒是个天大的难题!”
“喂……,小淫妇!戏弄我还是怎地?说好也是你,说坏也是你!”
我无辜从云端掉落,不能简单地说是失望,而简直是愤怒了!
“吵甚么吵?让我好生想一想!”
我的生机就在连护法紧皱的眉间。一时心潮起伏,想想好不容易成功附身,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成天提心吊胆的,归根结底,都是那齐管家弄的鬼!不由越想越气,喃喃道:“齐管家,这死王八蛋……”
“齐管家?我看他也没有更好的解毒办法……哼!‘长相思’他本丝毫用不上,却取了带在身边,压根便是存心用它来害人,用心倒也歹毒。”忽道:“对了,你中毒多久了?”
我大眼望她。
连护法脸上一红:“对不起,我忘了已问过你了!”
我见她牵牵扯扯、颠三倒四的,估计解毒法子一时半会是想不出了。此时困意袭来,不由大大打了个呵欠,师尊说过,“行道踟躇,举意自然”,枉然愁思竭虑,陷身“求不得”之苦,那又何必?
连护法讶然望我一眼:“我这里替你发愁,你倒困了?”
我道:“是,困了便要睡觉,此乃天道,一点也违不得。你若是也想睡,乖乖的躺过来罢!”
连护法道:“罢了,为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操心,真是不值!我先回了……不过,我想女子阴精对你的阳毒缓解总有助益,我每月须闭阴数次,也不能多来陪你……”说着,指了指帐外小菁榻处,掩嘴一笑:“那个小姑娘,你倒不妨……还有呀,你屋里的那些丫鬟……不用我多说了罢?”娇笑声中,她俯身在我脸颊亲了一口,瓢身帐外,拾了玉簪,跃窗去了。
我怔怔呆了一会,心想:没道理呀,刚才做都跟她做过了,被她这样亲上一小口,居然还会不争气地心跳?
甩了甩脑门,不去想这些没用的。帐口被连护法离去时掀起了一角,恰好能瞧见小菁的一只白腿,软软的垂落榻侧。我稍移视线,小菁一丝不挂的身子被连护法胡乱扯过的被角遮着,半边雪白肌体露在被外,我心道:“哎呀,可别着凉了!”
下榻欲替她盖好被儿,近榻一瞧,小菁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儿,眼睫下覆,仰面睡得正酣。我伸手探了探她鼻息,热乎乎温绵绵的气息喷在我手上,我心中柔情一荡:“睡得像个婴孩一般,她一点也不知适才我与连护法的胡天胡帝罢?”
轻手摸着她脸鼻玩了一会,她轻鼾如故,我甚觉有趣,揭起薄被一掀,小菁的玉体浑如又白又胖的大婴儿,无知无觉,白得耀眼。她本就肌体丰满,此时全无遮蔽,更显得肥嫩可口,饱肌生香。连护法适才说自己老了,我还不觉,此刻与小菁两下一比,果然妇人与少女还是有些区别的。
我细细赏鉴着小菁的裸身,胸中却毫无邪欲,困意拢来,我便将薄被扯过,抱着丰满光溜的小菁,不知不觉中熟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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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睡梦中听得一声尖叫,猛地睁开眼来,小莞正掩着嘴儿,两眼大睁,一脸不知所措的神情。原来天色大亮,已是次日凌晨,小莞推门进屋,发现我与小菁相拥而睡,忍不住一下惊叫出声。
见我醒来,小莞满脸胀得通红,转身欲逃。她不动还好,她一动,我迷糊中不清缘故,心里一急,窜下榻来,一把将她捉住。
而我的身子是光的,尘根丑陋,四下乱跳。小莞又羞又慌,叫道:“公子……公子!”小身段挣扎不歇,颤抖得厉害。
我卡着她脖子,道:“噤声!噤声!”
小莞不知我要干嘛,满面惊恐,挣扎愈烈,一回眼瞧见小菁刚坐起的白花花身子,又是一声尖叫。
我慌乱中竟忘了拿手掩其口,而是一低头,用唇堵住了她张开的嘴,她支吾片刻,小身子软在我怀里。
我抱着她娇小的身子,往小菁榻上一丢,小菁此时像是奸情败露的淫妇,忍住惊慌,颤抖着手,帮我按住小莞的身子。小莞在我和小菁的四手忙乱中,动也动不得,小胸脯一起一伏,喘息不定。
我们六目相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片刻,我惊讶地看到,小菁竟去解小莞身上衣襟,小莞急掩胸口,哀求道:“小菁姐……饶……饶了我罢!”
小菁嘴角颤动,动作依旧不停,只是被小莞身子闪来闪去,毫无进展,小菁一双手兀自茫然地撕扯着小莞衣裳,同时眼圈一红,竟掉下泪来。
我不知她意欲何为,也伸手助她。一会,扒开小莞的襟口,露出一对比鸡蛋大些儿的小乳。小菁一边含泪将我的手放在小莞的小乳上,一边弓俯着身子,脑袋抵在小莞肩上,身背抽搐,低低地哭出声来。
我手上沾着小莞硬生生的小乳,与小莞一样,一脸茫然。
“小莞!小莞!死那去了?也不来帮忙!”
小萍在隔壁厢房喊着。
小莞忙骨溜一下翻身下榻,口中应道:“来了,来了!”转身看着小菁,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眼儿滑过我脸庞,颊上一红,低着脑袋,冲出门去了。
我轻捏了一下小菁肩头,也下榻着衣。一会,两人收拾停当,看看四下没人,小菁扑进我怀中,仰脸尤带着泪迹:“我……我……”
我帮她擦泪:“没事,没事!”心下想道:“终有一日,我要带小菁离开贾府,到时,她便不用像现在这般,提心吊胆,忌东怕西的了。
两人相依相偎间,忽停屋角“当啷”一声,有东西掉落地面。我与小菁俱都唬了一跳,转身寻视。
“啊!”小菁轻叫:“是大白鼠!”
“在哪儿?”我心下奇怪,小菁的目力不会比我好,怎地我却未瞧见。
“桌旁的纸堆里……它怎地跑出来了?”
我凝目一看,果然白纸堆里有两个乌溜溜的小黑点,是它的眼儿。它通体皆白,毛发毫无杂色,藏在白纸堆里,一时倒瞧不出它身子形状。它见我走近,微红的足蹼稍稍颤抖,全身毛发耸动,将跃未跃。
我离它尚有数尺,它“吱”的一声,折身后跃,抖着一身白毛,沿桌腿爬上,迅疾钻出窗格,窜到外屋去了。
我与小菁追出外屋,不见,又跑到外边走廊,四下环顾搜寻。
“你们在找甚么?”
小萍闻声探出窗口。
“大白鼠呀,公子的白鼠跑出笼子了!”小菁道。
“啊,真是的,白鼠不见了!小莞,你发甚么呆!鼠笼被你碰到啦!”
“哦!”
小莞慌乱地抬起头,惊眸闪我一眼,随即垂下头去。
小萍也没理会小莞神情异样,停下手中收拾的活计,一阵风冲出屋子:“向哪跑去了?”
“没见着。”小菁皱眉,惴惴不安地瞥了屋内的小莞一下。
“嘘……”我竖指唇上,示意不得发声,闭目默察片刻,心道:“是了。”
向园中走去。
“哈,别装摸作样了!公子,你是听出来的,还是算出来的?”
小萍语气满是不屑。
我唇角微笑,也不作答,念想直追白鼠跑动方向,穿过园门,往东首截它去路。小萍两人以为我装神弄鬼,并未跟来,兀自留在院中呼喊寻找。
我蹲在一株树后,“守株待鼠”,静侯白鼠自投罗网。
白鼠果然如预料路线向这边跑来,它身子肥硕,跑动样子一滚一滚,笨笨的,甚是可爱。
眼看它便要落入我掌握,身后行来数人,脚步杂乱,我暗叫:“糟了!”猛扑向前,所幸白鼠停身旁顾,似正盘算逃离路线,一下被我捉定。
“大公子,果然是你!你……身子大好了?”
身后来者一人叫道。
我捧起白鼠,转身张望。但见一行三人,俱着短衣打扮,紧带缠腰,绑腿结束,我却一人也不识。
“大公子……你……”
为首那人见我不言不语,神情异样,不禁有些慌乱。
“龚师傅……你几时回府的?”
幸好此时小萍跑了过来,远远的,口无遮挡的她张嘴便喊。
为首那人陪着小心地看我一眼,笑道:“昨宵回府,夜深不便相扰,未及时向大公子请安问好,还望恕罪!”
“哦,”我想起他应是那个赶往贾似道任上报讯的龚护院,缓过神来,问道:“老爷一切可好?”
“很好。”龚护院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神色:“老爷正在回府途中。”
“啊!”我心下一惊,听说贾似道是个精明厉害的角色,没想到这么快便要见他!
“大公子,”龚护院向前一步,低声道:“属下有事相告。”
“那……回屋说话罢。”
龚护院却未移动脚步,向园中小湖看了一眼,道:“大公子病体初愈,正该园内多多走动,呼吸新鲜阳光空气。”
“是……是呀。”
龚护院陪我园中慢走,另两人和小萍识趣,并未跟来。
“大公子,老爷吩咐,让公子小心饮食汤药,一切待他回府再说。”
我闻言讶然回望。
“是的,”龚护院仿佛对我的反应了然于胸,低声道:“老爷早收到传书,知道公子病情已然好转。”
“哦。”我漫声应道,我诧异的不是贾似道知道“我”未死,而是他人未到,却能独下判断,让“我”小心饮食汤药。
“更有一事……”龚护院沉吟片刻,道:“老爷回府途中曾遭妖人围攻,据老爷推测,近日将有仇家寻上门来!”说着,他紧盯着我手中白鼠,神情凝重中稍现厉色:“大公子!老爷交待,你身为长子,虽在病中,也应有所担当!……有何烦难,可寻棋娘、齐管家商议,必要时,亦可向东府求援!”我手中一颤,呆得一呆,见龚护院直直地盯着我,嚅嗫道:“老爷……没伤着么?”
龚护院道:“当然,有全真道士护卫,妖人并未得逞。”
我失声道:“全真道士?”
龚护院道:“是啊,老爷在任上结识全真高道富春子。此番回府,幸有他随行左右。”
“全真道士……那……那……好极了!”
近日来,我深居贾府大院,宛如再世为人,此刻咋闻“全真道士”消息,不禁又惊又愤。
龚护院一笑:“大公子也不必太多担心,老爷让我快马赶回,昨夜我尚未回府,已持书拜上栖霞观,全真道士明日便将来府,甚么仇家找上门,也不足为虑了。只是老爷意下,大公子也应学着临危处世。接待全真高道、筹划护卫一事,要由大公子与齐管家主持。”
“知……道了,龚师傅,你……先回吧!”
“一切静候大公子吩咐!”
龚护院走后,我心潮起伏,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白鼠发呆。
白鼠的身子肥笨得像只小兔,眼儿不甘地溜溜乱转,总想寻机逃离,身背的白毛忽耸忽贴,蠢蠢欲动,纤细的红爪子微微抓挠,痒着我的掌心。
良久,我喃喃道:“小白鼠呀小白鼠,我从前像你一般,总被人捉拿追击,毫无反抗之力。从今往后,你且看着罢!到底是别人设笼子捉我,还是我铺陷阱拿人!我都让你瞧个仔细!”
(第二部《附体重生》完结,欲知后事如何,详情请见第三部《贾府风云》)
第三部《贾府风云》二十九、四大奸人
“齐管家,你是说……把园中夏房打扫出来,让全真群道居住?”
“是的,老爷曾有意将临湖夏房改建‘半闲堂’,专供来府宾客居住,单独用院墙圈围出来,另设后门,恰好通往后边小巷。这样一来,与府内往来,行走便利,角门一关,又互不侵扰。”
“可是眼下院墙未建,夏房倒处于府中内苑,似乎……似乎不甚妥当。”
“大公子说得极是,但只要各房将本院院门一关,夏房独处园中,与设墙相围,情形倒也所差无几。只是……这段时日,须得特别关照各房一下!”
“齐管家果然精明,就照你的意思办罢!”
“多谢大公子夸奖!”
我心下嘿嘿冷笑,本来只有夏房合用,但这样一番话下来,若出了甚么差错,齐管家却脱不了干系。
夏房清扫完毕,全真道士果然如期前来,高高矮矮十来个人,全是些三流角色,并无我认识的道士在内。招呼接洽间,这批全真道士出奇的和气面善,有个年少道士天真可喜,甚至赢得了我的好感。让我既松了口气,又微觉失望。
忙了大半日,等安置完全真群道,已是熄烛掩灯时分,龚护院低声道:“大公子,你病体初愈,早些回去歇息罢!这里有我照应,若有事,随时来报。”
我点点头,故意道:“今日来的全真高道,个个气宇不凡,想来武功道术,俱为上选了。”
“当然,全真门下无庸手嘛,不过……”龚护院环看一眼,四顾无人,悄声道:“大公子,我实说了罢,听说北边有事,栖霞观高手全都去了那儿,今日来府的……嘿嘿,没有几个好手。但领头的顾道士说,他们有个师叔,道力绝高,近日即将回观,届时定会前来施援,故此,叫我们不必担心。”
我心砰砰跳,道:“是吗?那道士的道号称甚么?”
“云真子!”龚护院道:“我暗下打听过,此人乃是全真教近年推行霸道极得力的一个人物,声名远播,道术修为,想来定是极高的……大公子,你……?”
感觉自己眼角在痒,我急忙掉头,叫道:“齐管家!”
齐管家一边擦汗,一边跑近,道:“是!”
“你也早些歇了罢。”我喉间有些淤塞,声音也是哑哑的。
“大公子,”齐管家温厚的笑容看上去怎么都带点狡猾:“让属下送你回屋吧!”
“不用了,几步路,我举步就到。”
一走入暗处,我眼圈一热,视线模糊,眼眶重得很,但我的眼睛竭力睁得更大,那滴泪逗留许久,终于没有落下,就在我眼内被风吹干了。是的,是的!我不能总是个哭泣的孩子。师尊,即便是你,也不能再看到我落泪了!
一直以来,我或许在逃避,逃避那些我所不能做到的。但是,今天,我听到了那个名字,仅仅是听到他的名字,我心里就那么确定:我要杀他!
复仇,对一个孩子而言,也许只是个幻想或冲动,但是对心智渐已成熟的人来说,只需要一次机会。
是的,一个刹那的、简单的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刺穿那个身体。这跟我武功道术的高低又有甚么关系呢?即便用卑劣的手段又有甚么关系呢,我会下手的!
我看到前方有个摇摇晃晃的被拉长的影子,它是我披着的这个身体的投影,这个身体不是我的,躯体里面住的人也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我仿佛消失了……但我还在的!眼下这个正转动念头的不就是我吗?!
我脚步轻快地,无须多想就找到了它自己的目的地,我伸手推开了连护法的门。
又一天在平静中度过。
贾府的仇敌到底是甚么人?
小茵与四姨娘的死,若说不是齐管家干的,那么凶手便是这个贾府“仇敌”
了。但既为宿仇,对贾府应是很了解,为甚要杀贾府一个小小丫鬟和早已失宠的姨娘呢?之后几日又不见动静?
“再过两日,或许就是明日,老爷就该到府了!”
龚护院微吐了口气,虽然那位全真“云真高道”还没到,不过,肩上的重任就要交卸了,他看上去明显轻松了许多。
“老爷这次回来后,也许要升官了。”
他开始说起别的事。
我点点头,望着辽阔的高空,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现在实际上已是秋天了。
“现在是月初罢,太老爷的忌日是哪一天?”我忽然想起东府的事。
“后天,或许老爷赶得及。”
“是啊……嗯,龚师傅,外头风大,我先回屋了。”
“大公子慢走!”
这几日下来,龚护院愈发对我恭敬了。
回到住处,我径往内屋。小菁随即跟了进来:“公子还是不去大屋用膳吗?”
我点了点头。小菁似乎知道近日府中有事,问过一声后,也不再多嘴,正欲悄悄退下,去帮忙准备晚膳。
我猛一眼照见一个影子,急忙闭眼,尖声叫道:“谁把这面铜镜搬进来的!”
“怎么啦?前阵子你在病中,刘郎中让撤了去,如今你病好了,是我和小萍重新移回原位的。”
“拿出去,拿出去!”我气喘吁吁,竭力压下胸中起伏:“我须眉男儿,照甚么镜子?”
小萍听声也跑过来了,与小菁一道,两人疑惑地撤去了镜子。
适才那一眼还留有淡淡的影子在脑海中,我心下砰砰直跳:“好险!”
附体术最后一环,有一门相关的道法,称“意像大法”,可凭借心中意念,存想原来肉身的面容模样,积久日深,潜移默化,慢慢将新肉身变回原样。皆因自己的形状模样,十分熟悉,无时无刻都停留心中,天长日久之下,一种人人生来便具有的念力会生发作用,改变形貌,这也是相同地域的人形貌举止相似的缘故,而世间传闻的“夫妻相”,也出于此。
比起寻常人,身具功法的人念力更强,“意像大法”便是凭借此点,始能称效。有些道力绝高者,念力操控自如,瞬间改变形貌也是可能的,不过,那样一来,便成了道门中的“变化”之术,已是另一门术法了。变化术要维持新的容貌,须得损耗念力支撑,终不如日积月累而功成的“意像大法”一劳永逸。
但是,施展“意像大法”期间,若照见自身新的面容,不免干扰本我存想,功效就要大打折扣了,更有甚者,心中所念的自己面目紊乱,则有毁容之险。
因此上,我偶然照见铜镜,所受的惊吓非小,老半天心下兀自不平伏,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往后可得千万留神!
……哼!我终究是要离开贾府的!以原来面目重会同门!眼下……眼下……我只不过要借用这个身子做一些事罢了!
虽是这般自我安慰,我心底下却有股自己深知的无奈,困身于陌生男子之体,周身一切,既非我所有,更非我所欲。那么,我还会是我么?长此以往,原来的我终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成为他人眼中的‘贾大公子’吧?
恐怕这才是我真正的恐惧吧?所以我才分外珍惜“意像大法”这唯一的回归原我之途?而我这般急迫地立意杀人报仇,是不是也因内心深处想证明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呢?
我两眼直直平视,眉间手心俱冒着丝丝凉意,在蓄意杀人的日子里,我的一举一动都冷静而有条不紊,脑海却压不住许多混乱的胡思乱想,这正是道心不安的迹象。
师尊曾谆谆告诫:修道者练心。即便他人对我行无耻,我亦不可报之以卑劣,否则,道心不安,不得升清明大境界。
可是,道心不安又怎样?不得升清明大境界又怎样?我几乎是对隐约浮现于脑际的师尊影像发出了一声冷笑,从怀中掏出了向连护法讨要来的药丸,置于掌心,此刻,我只担心的是,这颗小小药丸,真的能对付道力高强如云真子那样的高手么?
晚膳过后,天降小雨。
“小白,咱们出去走走!”
我把小白鼠置于肩侧小菁特意缝制的网袋中。
“公子,下雨了,往哪去?”
小菁急步过来劝阻。
我含笑回望,小菁被我眼中的神光惊退半步。我微微一笑,脑际忽然闪过一道恶念,搂着小菁丰盈的腰肢,就势拖入雨中。
“呀!”小菁又惊又笑,低着脑袋两脚乱跳:“公子你作甚么呀?害人身上都淋湿啦!”
几日未与她胡闹,陡然间这般持体亲近,小菁眸底的那点羞光,既微含怨嗔,亦有撒娇讨好之意,而举止中的那份夸张,又似在掩饰着两人的隔阂。
我心中暗道:“亏我以冷静深沉自许,这几日还是生硬得太过幼稚可笑了吧,不能做到不露痕迹、不动声色啊。”
当下嘻嘻一笑,丢开小菁,漫歌长咏,踏雨而行。
“阑风伏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
此时雨下得又密了些,如雾如织,一路行去,浑如步入混沌异界,我心胸间的一点豪气,渐渐聚拢枝蔓,装点步伐。
“唉……公子又来了!”
“小菁!”小萍幸灾乐祸,从窗探头:“回头你又该被骂了!”
我也不理会两人,穿出院门,依稀在雨幕中辨出那个亭子,在亭边等候一时,便见矮胖子从土中出头,雨水纷纷,却沿他大光脑门、宽肩旁落,他全身分毫未湿,这也没甚么了不起,我只要运功,也能做到。
“矮胖子,昨日的事,该给我个解释了吧?”
“来!”
矮胖子只叫了半声,转瞬又没入地面,我忙跟着从他没身处跃入。
昨日,我偶然间查视矮胖子建造多日的地府时,发现他居然在偷窥齐管家。
当时矮胖子脑袋大、脖子粗,急欲逃脱,被我截了个正着,于是有了今日之约。
入地数尺,便到了矮胖子打造的地府通道,我运动目力,向前揪住了矮胖子的脖子。这个矮胖子,跟他在一块,我一点拘束也没有,这些日来,我时常找茬与他拌嘴吵闹。用言语戏弄他,瞧他着急,实是平生一大快事。
“喂,小鬼,别闹了!快放开!我最怕湿乎乎的东西。”
“说吧。”
“来吧!”
我只得又跟着矮胖子前行,通道曲曲弯弯,这矮胖子的手笔一点也不大气。
“先说好了,这事你且莫跟连护法去说!”
“当然,你以为我是小孩么。”
“你不是么,他奶奶的小鬼,碰到你,我算倒了八辈子霉!”
“哼哼,反正你不说实话,我才会告诉连护法,哈哈!”
人真是不能太得意,我一不留神,突然撞到前面低遮的土障,脑门一阵金星乱冒,登时大怒:“矮胖子,这里为甚搞得这么低?!”
“嘘……,轻点,快到了!”这回轮到矮胖子得意了:“大师之作,当然得搞点别人想不到的东西,我提醒你啊,你撞到的可不是寻常土障,而是被我施过法力的……你头皮该破了!”
我一摸,头皮果然破了。
“给你点药!”矮胖子反身扑了我一头粉,毛手毛脚的,险些弄得我眼睛睁不开。
“住手!住手!”我哭笑不得。
“好了,你没事了,不然后果会很严重的!嘿嘿!”
“究竟到了没有?”我竭力压制胸中怒火。
“嘘……,你向那个小洞看,用耳朵听。”
幸亏附体之前我功力大进,附体后虽大打折扣,尤能运动我的天眼术,否则这么一个小孔,跟筷子一般粗,比筷子长数倍,又怎么能“看”?
“喂,叫我看甚么,除了下雨齐管家在屋里没事儿干,摸鼻子玩,甚么也看不到呀?”我压低声音道。
“你再瞧上一阵。”
“嗯,齐管家鼻毛很粗,用手抠不出来,现在拿了把小剪刀在剪。”
“他奶奶的,没叫你看那个!里屋有没有动静?”
“没有甚么里屋!”
“那柜子便是门。”
“遮得很严实,没法儿往里看。”
“有没有动静?”
“好像……啊,柜子在动,有人要出来了。”
“嘿!”
“是他?!”我大吃一惊。
“你认得?”矮胖子比我还吃惊。
我屏着呼吸,大气儿不敢喘,莫非我见着鬼了?
“走!”
矮胖子将我拖开,沿通道走回。惊疑之中,我默默跟行,老半天说不出话。
“喂,你先说,你认得的那人是谁?”
“全真教的……一个胖道士,虽然……他没有着道服。”
虽是说了,我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日赵燕非居然没有杀他?抑或他自己解了禁闭,先逃走了?他既然好端端的活着,赵燕非却又如何了呢?
“不错!”矮胖子道:“那人五年前入了全真教,不过,在此之前,他是前史相府的四大奸人之一!”
“史相府……四大奸人?”
“你知道辅佐当今皇帝老儿登基的史弥远罢?”
“好像……知道一点。”
“当今的皇帝老儿出身低微,打小穷得叮当响,跟我倪老三也差不了多少,哈哈,不过,他是皇室远支而已,本来打死也轮不到他坐皇位的,史弥远为掌朝权,勾结了当时的杨皇后,将他弄了来,并赶走皇储,直接扶他上了皇位。你说,这史弥远权力大不大?到他死之前,连皇帝都得一直听他的。你认得的这个全真道士,便是当时臭名远扬的史弥远府中‘四大奸人’中的一个,齐管家嘛,便是另一个。”
“齐……齐管家?”
“是啊,好了!我全跟你说了,我受师祖地行尊之命,监看这前相府四大奸人,就是这样,我已全告诉你了!”说完,矮胖子一摊两手,就要开溜,被我一把捉住。
“很好,你去罢,既然没人陪我说话,下雨天,连护法总该在屋里罢?”
“你找连护法干甚么?”矮胖子暴跳如雷。
“因为很多事我弄不清楚啊,正可以请教请教她,比如‘倪胖子这个地行尊师祖是何许人呀?干嘛让人监看四大奸人呀,这齐管家既是奸人,贾……我爹爹为何留他在府中呀’等等。”
“你爹爹当时还是齐管家的跟班小弟!小混混一个!”矮胖子怒道。
“那更奇怪了,为何弄个大哥来作管家,可有多别扭?”
“因为……因为……”矮胖子越解释越躁怒:“小王八蛋!你爹那个老王八蛋的事,我怎会知道?”
“咦,你还骂人,你生气了么?我可没问你,你不知道,想必连护法是知道的。”
“她知道个屁!”
“那么就你来告诉我罢,地行尊为何要你监看齐管家?”
“是四大奸人,不止一个齐管家!”
“是。可是你天天在贾府,对其他三个,怎个监看法?”
“臭小子,你太小看我五通派了,看到前面那处了没有?”
“嗯,那儿在滴水,是个地下水源,你还挖了个水池。”
“嘿嘿,地窍延伸,四通八达,只要沿着这个,不管你是施用遁土术,还是练功时寻找气源,都可事半功倍,不用耗费多少功力,便能轻易做到。”
我不由大喜,道:“多谢!多谢!”
“多谢?咦,我……说甚么了吗?”
“你并没有多说。”
“那当然,地窍变幻无穷,你不熟悉道路,告诉了你也没用,只会迷路。”
我心下一凛,道:“嗯……矮胖子,多谢提醒,你比外表看上去聪明多了,往后,我可得好好跟你交个朋友。”
“咦?臭小子,我一直都当你是朋友来着,我……我太吃亏了!”
“不会的,矮胖子,你一点也不吃亏,你想呀,上次你要跟我买的春宫画,我已决定白送给你了。”
“当真?”
“当真!我还要另外送你一个丫鬟……的裹脚布。”我想起小萍,心底下恶狠狠地一笑。
“那好,看来我一点也不吃亏了。”
“既然已经是朋友了,矮胖子,我可得打听点你的家事,地行尊……是不是传闻中地行术天下第一的那个人?他是你师尊吗?”
“是我师祖!”
“哦,对了,是你师祖。据我所知,你们五通派淫名有之,侠声渺渺,并不是惩奸锄恶的料嘛。你师祖地行尊为何会叫你监看四大奸人?干这种苦差事?”
“你……你……”
矮胖子张大嘴儿指着我,与我四目相对片刻,手摸上大脑门,颓然坐地,指了指身前,有气无力道:“坐。”
第三部《贾府风云》三十、碧落花魂
我依言坐下,一副恭敬候教的样子。
“我师尊……不,我师祖地行尊……”矮胖子狠瞪我一眼,道:“有一天兴高采烈地作地底遨游,忽然发现一个地方有强大无匹的法力禁闭,竟然通不过去。
地行尊师祖登时大怒,道:“地底下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奇他妈怪也!‘,于是绞尽脑汁,耗损功力,足足过了七天,终于打通禁闭,闯了进去。
待他气喘吁吁进去一瞧,一个糟蹋道人被关在一个地下黑屋里,其他甚么也没有。被关住的那道士却一声接一声问他:“你是谁?怎地到了这里?‘地行尊师祖很是失望,当即破口大骂:”甚么鬼地方,布偌大一个法阵!却关一个糟蹋道士,我本以为没有宝贝,至少总该有个美人,我呸!我呸!’随即便欲离去。
那糟蹋道士却不放他:“你是第一个能到这里来的外人,你究竟是谁?‘地行尊师祖听他说自己是第一个能进去的外人,不由高兴起来,道:”地下我为王,地行尊是也!我的名头吓坏你了罢?’那道士点头道:“五通一派,到了你手上,果然进境大是不一般。‘地行尊师祖甚是得意:”你这道士,甚有眼光,这里头气闷得紧,不如我带了你出去喝酒罢!’那道士道:“你没见我是被关在这里的么?‘地行尊师祖道:”你走运了!我既然破了法阵,自然能带你出去,你也不必被关了。’那道士摇头道:“不行,该出去时,我自会出去。我若是连这里也出不去,那便出去了没用。‘地行尊师祖当下不由上下打量这宁愿自困的怪道人,半晌,才道:”我明白了,你的功法被废了,现在,你又重新在修炼,你的呼吸吐纳……还有脉搏,好生古怪……哈!你是个真武道士!’那道士黯然道:“不错。真武教的玄武使便是在下!‘”
我吃惊道:“玄武使?!”
矮胖子道:“是啊,你没耳朵么,怎么?你倒又认得?”
我道:“不是,我师……不认得。”
本来我想说:我师尊认得,他可是我师尊的好友!猛然间想起如今的身份,赶忙打住。昔年听师尊提起这位玄武使时,我可是大为仰慕的,他乃真武教护教四使之首,武功道术,皆卓卓领先于其他三位护教使者,想不到他竟然被人废了功法,还关在一个地下黑屋子里。
矮胖子道:“你当然不认得,他被关禁已十年了,那时,你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屁孩呢!”
我也不理会他趁机损我,道:“后来呢,地行尊救那……真武道士出来了么?”
矮胖子摇头道:“地行尊师祖不仅没救那道士脱困,倒是那道士救了我师祖一命!”
我奇道:“怎会这样,莫非让看守的道士发觉了,被人围攻?”
矮胖子嗔目喝道:“当然不是!地底之下,那逃得了我师祖的耳目?怎会被人发觉,又受人围攻?”
我点头道:“是了,你们五通派‘地下我为王’嘛!”
矮胖子喜道:“你知道我五通派的能耐便好。嗯……当时那个臭道士不肯随地行尊师祖出来,却道:”今日也算有缘,我帮你解了身上的毒罢!‘地行尊师祖道:“甚么?我一天吃五顿饭,搞三五个女人,好生生的,身上哪有甚么鸟毒了?’那道士道:”吴知古那道婆道法平平,用药术则可称天下第一,你甚么时候与她交的手?‘地行尊师祖当即跳脚怒道:“道法平平?!能与我地行尊交手不分胜负,你还说她是道法平平?那我的道法岂非也是平平如也?’那道士当即冷下脸来:”不分胜负?我看你身中剧毒,尚不自知,显然是输到家了!‘师祖兀自不服气,给那道士三说两说,半信半疑地检视内息,果然发觉不大对劲,道:“还好,不是很厉害的毒。’那道士失声道:”不是很厉害的毒?碧落花魂专克人体内真气,寄生不须一月,侵染全身四经八脉,有朝一日你的内息忽然往东往西,偏偏不听你使唤,比醉了酒的十头公牛还厉害,比被捅了的马蜂窝还糟糕,你还有得救么?‘“我听得心中一动,喃喃道:”碧落花魂,果然厉害!“
矮胖子却没听见我嘀咕,续道:“地行尊师祖听了那道士的话,这才有些慌了,不!应该是有些吃惊才对。那道士道:”你适才说我运气好,你才是真正的运气好啊。当今天下,能解开碧落花魂之毒的,恐怕只有我一人而已,哈哈,连那吴道婆自己也未必能解罢?因为碧落花魂似药非药,自具灵性,攻人内息后,如何侵染枝蔓,全看那人的内息是否对它胃口,奶奶的,太乙派惯会弄这些歪门邪道,亏她们养得出碧落花魂这种怪物来,!‘地行尊师祖道:“咦,我就不信,为甚么偏你能解?而我私下琢磨琢磨,难道就解不了?’那道士苦笑道:”因那碧落花魂已变成了我的朋友,我对它再了解不过,我的一身功法,便是因碧落花魂而自废的!‘地行尊师祖道:“这么说,解毒还须废去了功法?那还玩甚么玩?
不解!不解!毒死我也不解!‘说话间,地行尊师祖一心只想快快离开那鬼地方,不料却中了那道士暗算!“
“啊!”我吃了一惊,道:“那是为何?”
矮胖子见我吃惊,很是得意,笑道:“等地行尊师祖醒来,碧落花魂之毒已尽解。那道士道:”你的碧落花魂已到了我体内,我正养着它。‘地行尊师祖奇道:“你便不怕碧落花魂之毒么?’那道士道:”我自有法子,每天喂它些真气,让它乖乖的不闹事儿。‘地行尊师祖听了,大为艳羡,道:“这般好玩的事儿,你不如再把它还些与我罢,我也养着它。’那道士道:”你能不能做到不饮酒、不近女色,每隔三月,散尽内息,从头再练?‘地行尊师祖瞪目喝道:“这怎么可以,那不是要了我的命么!’那道士摇头道:”那便罢了!‘地行尊师祖缠了那道士半天,见那道士死活不肯再将碧落花魂还与自己,无奈之下,只得辞别而去。
师祖才一出屋,突然又觉得不对,闯了回去,道:“不行,不行!这一趟我吃亏太多。不能就此算了!‘那道士奇道:”你吃甚么亏了?’地行尊师祖道:“本来我可救你出去,你心生感激之下,说不定天天请我喝酒,可是你又不肯出去,我的好处全没了,又被你解毒救命,反欠你一个人情,岂不是大吃其亏?‘那道士道:”这点小事,你完全不须挂在心上。’地行尊师祖大怒:“事关我堂堂地行尊的生死,怎能算是小事?他奶奶的,你竟敢小瞧我么?‘那道士见师祖发怒,当下定是害怕了,沉吟半晌,道:”有一件事,甚是艰难,我自己不能做到,你若是能做到了,不仅可还完我的人情,我甚至还倒欠你几分人情。’师祖大喜道:“快说!快说!‘那道士于是便让我师祖代他监看四大奸人,一不许他们图谋害人,二不许他们消失不见,三不许他们突然死掉,直到他出关为止。哈,这便是我师祖让我监看四大奸人的缘故。”
我道:“原来如此,嘿嘿,你们五通派答应了人家的事,却又不能做到!”
矮胖子怒道:“谁说我们没有做到?你这小鬼胡说八道!”
我冷笑道:“哼,四大奸人其他两位我不知道,齐管家和全真道士,你敢保证他们没再害人了么?”
矮胖子怒道:“你说他们害谁了?”
“这……”
我一时语塞,齐管家与全真道士种种的行径,却怎么对他说呢?
矮胖子得意道:“你说不上来罢?嘿嘿,你屋里那个小丫鬟的死,我与连护法查了,可不是齐管家干的。连护法说了,那丫鬟身上的毒,会使她尸身不烂,却渐渐散发恶臭,搅得四邻不安,即便掩埋了,还会被人不断挖出移走,死后不得安定。这种毒,不是她们太乙派的。”
我听了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小茵无辜而死,死后还这般惨,实是让人于心不忍,便道:“尸身呢,赶快一把火烧了罢!”
矮胖子一愣,道:“早被我送……送到一人的床底下去了。”
我奇道:“是谁?”
矮胖子奸笑道:“过一阵子,有哪位朝廷大官会身带恶臭,那便是谁了!”
“可是……”我暗暗皱眉道:“你们五通派行事历来光明磊落,想必也不会连累一个小丫鬟,会尽快将她尸身烧化了罢?”
“那当然!”矮胖子一拍胸脯道:“这个你放心,我五通派中,除了我师尊,全是光明磊落之辈!”
我奇道:“咦,你师尊是谁?”一个人,居然连自己的徒弟都认为他不够“光明磊落”,我还真是好奇呀。
“我师尊便是五通神呀,他奶奶的,一个破泥塑像,数百年来,我五通派上下,个个入门都得拜他为师的,此人岂非卑鄙无耻之极?”
原来是这样!我心中好笑,却又不由好奇:“一个破泥像自然不能教你,那你一身功法却是谁传授的?”
“当然是我师祖地行尊喽!”
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么说,我说得没错,地行尊才是你真正的师尊嘛!”
“是师祖!”矮胖子瞪眼纠正道:“我师祖入门后不久,便发觉自己上了大当,白白叫那五通神为师,却甚么好处了没有,平白让人占了老大便宜。不过,既已叫出了口,事情也无可挽回,只好等到我入门拜师时,依旧拜五通神为师,却拜他自己为师祖,这样一来,这个便宜终于叫我师祖讨了回来!”说着,矮胖子神情大见得意。
“可是,如此一来,你自己岂非又吃亏了?”
矮胖子一呆:“对啊……糟了,糟了,这却如何是好?”抓头搔耳,踟躇半晌,忽拍腿喜叫:“有了!……将来我让我徒弟也叫我师祖,岂不是两下扯平了?”
我呆呆的望着他,脑内一阵空白,知道自己的一声多嘴,五通派新的入门规矩从此变易,或许还将传承万代、永垂不朽了。
矮胖子对自己新的决定甚是欢喜赞叹,拍拍尘土,站起身来,道:“好啦,你这烦死人的小鬼,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啦,可没甚么再要问的了罢?”
我眼睛一眨,道:“有。”
矮胖子瞪目道:“甚么?”
我笑道:“你为甚那么怕连护法?”
矮胖子像被蛇咬了一口,跳将起来:“你这小鬼!再罗里罗嗦打听我的事,我一把扭了你的脖子!”怒吼声中,呼啸而去。
“小白,下来罢,跑得远远的,一会再回来!”
激走矮胖子后,我从怀中掏出药丸。为恐催熟“碧落花魂”时,伤及无辜,特意将它赶得远远的。
按连护法教我法子,“碧落花魂”已经于烈酒中浸泡了二十四个时辰,花魂已醉,此时只须运功将它催熟,便可适用了。
一层又一层薄薄的膜,裹着一个蜡丸,也不知里头装的何宝贝。我小心翼翼地把薄膜撕开,将药丸置于掌心,闭目运动,一会掌心发烫,我手中的药丸微微一震,仿佛“醒”了过来,起初我以为那只不过是错觉,过得片刻,却发觉药丸竟在我掌心一圈又一圈地缓缓转动,随即转动越来越快,最后竟飞旋起来,飞旋到极速,我已看不清它在转动,只觉手心微麻,轻微的震动中,药丸离掌悬空,我手掌所发热力,全被它吸吞得一干二净,掌面一阵急风清凉。
我心知到了紧要关头,忙闭目凝息,掌面平伸,进入“无我”之境,如此方能源源不断地催生体内真气,不至停歇。
我的思觉若有若无,唇角凝笑,浑忘坐忘。冥思中,“我”的身躯恍然“大”
了起来,一个虚空的躯体无数倍地“高而大”,渐渐壮阔巍峨,顶出通道,淹没泥土,陡然又化作一道前飞的人影,在地窍里呼啸穿行。突然,一股再也熟悉不过青阳山气息吸引了我。我的思觉贴近,默察一瞬,骇然惊呼:“师尊?!”
如此熟悉亲切的青阳真气,而其浩大浑厚处又绝非师兄师姐们可比,不是师尊会是谁?
我喜极欲泣,猛然睁开眼来,见一物朝我脸面撞来,不及思索,我两指一捏,夹住飞来之物,内劲过处,手中之物在我指间纷然粉碎。
我定睛一瞧,糟糕!那脱控飞来的竟然是碧落花魂,奇怪的是,被捏碎的药丸里边空无一物,四下里也寻不见丝毫掉落的药粉的痕迹,甚至连一丁点药物的气息也闻不到。
碧落花魂,真的像是魂灵一般消失不见,但此时我却怎有耐心去寻它?
……师尊!您老人家竟然还活着么?!
我打心底冒出的欢喜压也压不住,急切中循气感方向追寻,见小白鼠正在通道边玩土,一把捞起,如飞而去。
前行中,那气感愈来愈强烈,愈来愈真实。既知它不会突然消失,我心倒变得沉甸甸起来。
……师尊,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您既然还活着,怎地却不来寻我?
我一时心酸,一时欢喜。一边默默掠行,一边暗暗自嘲:李丹呀李丹,不是说从此不再哭泣了么,为甚你的眼中却湿热一片?
就快到了!我几乎能嗅到师尊往日发功时的那股熟悉的气息。只有久居青阳采练才能获得的青阳气!只有我们同门才会有并且能互相感应到的青阳气!打小时起与师兄师姐们捉迷藏,我便常凭它来把师兄师姐找到,使得后来,人人都学会把自身的气息敛藏,只是,再怎么藏闭,却也瞒不过师尊……“丹儿!你又想偷懒了么?”
每当我躲在一个自以为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师尊会突然从不知那个角落里冒出,把我耳朵高高拎起。
……“哎呀,我都藏起来了呢!你找不着我的。”五岁的我被发现了还会这么说。
……“师尊,好痛呀,耳朵被弄掉了!”十岁时,我用夸张的喊痛让师尊松手。
……“师尊,我已经施法禁闭自身了,你怎么找到我的?”十三岁时,我第一次惊异师尊的能耐。
……“哈,师尊,我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有损师道尊严呀!”十五岁我会反戈一击,让师尊的酒糟鼻子藏之不迭。
如今,我却凭借着这青阳气,倒把师尊您找到了!
我脑中闪过一幕幕亲切的回忆,出地府底下破土而出。外边雨势磅礴,遮天蔽地,又处于黑夜之中,我运足了目力,才分辨出,我竟是立身于棋娘的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