级别: 圖文專員
UID: 1459782
精华: 0
发帖: 27846
威望: 0 点
金钱: 227562 RMB
贡献值: 136 点
注册时间: 2020-09-01
最后登录: 2022-08-25
0楼  发表于: 2022-04-20 00:20

[武侠]妖刀记(全)-33

  


第七二折 长街血战无可救亡

“赤乌角”刀如其名,乌沉沉的巨大刀身隐泛血
光,所指之处,令人不寒而傈。

但耿照清楚知道,这不过是岳宸风施压的手段罢了。

换作是他,现场只有一人,是必须优先打倒的对象——狞恶的血光乌芒“呼!”
一声映日回风,前一刻岳宸风还手按腹间,身子微佝,眨眼人已不在原地,黑翼
般的披风旋作一团,挟着无匹刀劲卷沙扬尘,径取护着薛、冷二人掩退的宝宝锦
儿!

尽管只馀三成元功,符赤锦却是在场唯一一名未曾负伤,行动自如的宝贵战
力,未免横生枝节,必须先予摘除——便以薛百胜,冷北海等人的老练,易地而
处,只怕也是如此作为。

“宝……宝宝锦儿!”

耿照几乎忍不住吐气开声,起身援护,但这也正是岳宸风所盼望。

身为最后的反击希望,耿照若于一刻间调息完功,尚能与负伤的岳贼一斗;
袭击符赤锦除了断绝后患,更是岳宸风“攻敌之必救”的险恶心计。假使耿照沉
不住气,这着不仅要取符赤锦,甚能将冲动上前,未及调复的耿照一并杀除,一
石二鸟,远比直取耿照更加上算。

符赤锦非是初出江湖的雏儿:心知无幸,嘴角浮露一丝微笑:“便是老天收
我,也要拉你岳宸风同行!”末及闪躲双手一扬,将薛、冷向后一推,身子不动,
昂然迎向岳宸风!

岳宸风一凛。“莫非……这仍是计?”忽生犹豫,这十拿九稳的一刀为之一
挫,乌氅落影遝形,赤乌角刀的乌锋停在符亦锦身前,距她千娇百媚的小脑袋不
过三尺,劲风刮得柔鬓逆飞,飘下几缕发毛。

四周既无伏兵也无陷阱,符赤锦却不闪不避,饱满的胸脯挺得高高的,俏脸
上掠过一抹夷然无惧的清冷蔑色,银牙咬碎,朱唇轻启:“鼠辈!”抿嘴而笑,
满是鄙夷讥嘲。

岳宸风怒道:“找死!”忽听一声虎咆,一抹白影窜出屋墙,足不沾地,顷
刻已至岳宸风身后,两只兽爪避风刨影,绞得衣布粉碎,鲜血点点,宛若漫天黑
蝶血雨,四散而出!

众人这才闻到湿臭的兽毛气味,见白额煞翻腾旋绕,出爪迅捷,竟无一丝间
隙;岳旋风料不到他重伤之下,还有这等惊人速度,回身已被欺入臂围之内,赤
乌角刀连着一条右臂竟无用武之地,只出得左掌相对。

白额煞不唯指爪尖锐,足趾亦生作弯钩状,色泽黄如角骨,攻击时四肢齐上,
杀得性起,还频频呲牙咆哮,挟着爪下骇人风压,便似一头攀着猎物瘟狂撕咬的
大猫,奇伟雄躯竟不落地,牙爪间不住刨出鲜血碎布,令人瞻寒。

武功卓绝的高手或可击杀虎狼,然而一旦遭遇武功卓绝的凶兽,人兽间的力
量差距,反应速度等,立时便分出高下,亘古以来人不如兽者,皆源于此。岳宸
风虽以招架,以左臂护住头胎,运起不足八成的“金甲禁绝”勉力抵御,动作完
全跟不上兽一般旋绕电转的白额煞。

经伊黄粱的诊断,岳宸风这两日不运内气自疗,只服用些温补药物,果然吐
血怪症下再复发,伤势渐有起色,心知伊黄粱所言非虚,更不敢妄动真气。

即使遭逢突袭,也仅用五成功力御敌,避免催发体内针劲,使异创复萌;但
白额煞的速度委实太快,爪劲又强悍难当,五成功力的“金甲禁绝”恐难抵挡,
不得已催谷到七成顶峰。临界八成,只觉五内翻腾,真气所经处无不隐隐作痛,
仿佛下一刻异创便又要爆发。

(若能使八成真力,岂容……岂容这班跳梁小丑猖狂!)

在出发前往莲觉寺之前,岳宸风已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伊黄粱的能耐无庸置疑,接下来,只是如何取舍而已。

——把这身遇合神奇,万中无一的绝顶功力通通舍弃,只为求一个重头练起
的机会?岳宸风几乎忍不住大笑起来。若非伊黄粱岩正警告不得妄动真力,他很
想不顾一切,上街杀几个人来泄愤。

若未遇慕容柔,恐怕终其一生,他都不会考虑如此荒谬的提议。但如今,已
到了不能逃不能避,不能再自欺欺人的境地,江畔那无名老渔夫的出现,不过是
再次提醒他罢了。岳宸风整夜睁大眼睛无法成眠,回忆着那难以忘怀的一夜。

那时,他方归入将军麾下一月有余,被破格提升,晋身武僚诸首。

镇东将军府不比权力早被架空,纸糊老虎般的东海道臬台司衙门,有兵有粮,
有权有势,难得的是慕容柔书生掌兵,居然半点武功也不会,出门乘车坐轿,比
迟凤钧更像文臣。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鸠占鹊巢,移花接木,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乌城山虎王祠不唯武功,基业,
连岳氏宗脉都被他连根刨起,变成了自己的东西,五绝庄爵勋盖世,何等尊贵!
还不是教他手到擒来,成了养兵授徒的基地?更别提高手如云的五帝窟……

慕容柔手无缚鸡之力,一枚雷丹种将下去,此后他岳某人便是君临东海的地
下将军,手握十万精兵,休说称霸武林,便要问鼎天下五道,谁敢说他没有帝皇
之命!

那一个多月里,他连睡觉作梦都会笑。当年师父说他“无有道心”,威胁要
将他驱逐下山时,可能想过那个瘦弱青白的小徒弟,有朝一日乘云化龙,将成逐
鹿天下的霸主。

岳宸风一向谨慎,幕容柔威震东海,压得朝廷,武林喘不过气来,为防这书
生将军还藏有什么手段,岳宸风夜夜以“蹑影形绝”溜进将军的起居内院监视,
看他是否诈伪欺人,实则身负绝学:结果令人非常满意。慕容柔非但不懂武功,
更早与千娇百媚的年轻妻子分房,沈素云号称“三川第一美人”,容貌身段均是
一等一的上货,岳宸风见她走路时身姿挺拔,昂颈直背,分明是未经人事的处子,
不觉暗忖:“莫非慕容柔身有隐疾,不能人道,才能忍住不染指这样的美人?”
顿时色授魂消,更觉心痒,就近挑了个乌云蔽月的夜晚,准备让慕容柔毕生难忘
——除了被种入雷丹的剧烈痛苦,岳宸风还打算在他面前,将娇柔尊贵的沈家大
小姐剥得赤条条的,狠狠替她开苞,恣意蹂躏,直到尽兴为止。当然这香艳淫靡
的精彩过程,她平日高高在上的将军相公绝不能错过,他会用削尖的竹签撑开慕
容柔的上下眼脸,教他淌着血泪好生欣赏自家妻子的淫姿……

他潜入内院时,下身已硬得发疼。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岳宸风心想。

慕容柔不近人情,严禁下属应酬,将军府每日戌时一到,大门便即深锁,谢
绝外客,非军情急报不得叩入,违者军法处置。影响所及,靖波府内连歌楼舞榭
也早早关门,街上亥时不到便罕见行人,堪称是东海一大奇事。

慕容柔一如往常,摒退左右,独自待在书斋,偌大的屋里仅得一盏豆焰,别
无其他——很少人会说慕容柔吝啬,实因他律己之严,远胜过对别人的疾厉苛烈,
常人自问难以做到,至少在这事儿上谁也不敢妄加批评。

岳宸风伏在对面的檐瓦上,轻拗指节活动筋骨,强自按下奔腾色欲,正欲一
掠而入,书斋忽博出慕容柔的声音:“是你么,岳老师?”

岳宸风悚然一惊,差点从檐间滚落。以他当时的形绝造诣,莫说是不懂武功
的书生将军,便要在满座武僚之前无声来去,自问也非难事。慕容柔……是怎么
发现他的踪影的?

他硬着头皮一跃而下,俯跪阶前。“属……属下参见将军。”

“你来这里做甚?”慕容柔声音一冷,隐约透着一股诧然。

岳宸风绝不能说“我来暗算你,还打算在你面前奸污你夫人”,心念电转,
俯首道:“属下见有人影出入府邸,担心将军安危,故来一窥究竟。”书斋内沉
默半晌,慕容柔才轻道:“你说谎。”

忽听另一人大笑:“自是说谎,何须你看!我要出入此间,谁人能见?”

岳宸风不由得浑身一震,惊愕莫名:“书斋之中……竟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笑道:“喂!我说你啊,该不会是想找他来对付我吧?”听他的口气,
仍是对慕容柔所说。岳宸风猛然起身,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潜入将军府邸!”
本欲掠进书斋,忽觉有异,霍然回头,赫见树下似有条人影,随手攀枝,笑道:
“不坏,你居然看得见我。”正是方才书斋里那人。

岳宸风却连他何时出来,又如何而出亦不知晓,掌心不觉生汗。

那人越过他的肩头,径对屋里笑道:“慕容柔,除开刀侯府那红毛老不死的,
你总算找到个像样些的了。”岳宸风自出道以来,从未受人如此调侃,又想借机
为自己的擅入之罪开脱,把心一横,纵身往树下扑去,双掌击出:“刺客看掌!”
喀啦啦一响,碗口粗细的槐树干应声而断,树下哪有什么人影?

岳宸风心中骇异,余光瞥见一抹流辉,徒手虚劈一刀,正是七式“杀虎禅”
里的极招,谁知依然落空。那人的声音由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恍然:“原来如此!”

来人的身法之高,宝是平生未见,岳宸风不敢稍稍滞留,施展形绝向前极躧,
凌空运起十成碧火真气,禁绝护体,杀绝诱敌,凝绝照定黑暗中一抹流光,转身
并掌,雷绝轰然而出——谁知身前仍空空如也,蓦地双目一暗,两根指头按上眼
皮,那人笑道:“原来你是追着我的真气而动,好厉害的眼术!”刹那复明,岳
宸风眨了眨眼,那人仍是站在街荫深处,双手拢于袖中,平平垂落,形貌俱融于
幽影之间,只在微笑的一霎才见得齿间雪亮:“现在,你还见得我的气脉运行么?”

果然看不见。

原本如流萤飞舞的真气光晕,如今点滴不存。岳宸风排除了“破视凝绝”突
然失效的可能性,恶念陡生:“你刻意不动真气,岂非任我宰割?”心念一动猱
身扑至,掌劈刀掠绝学尽显,招招欲取其命!

那人双手并拢,画圆似的一一接下,次序井然,应对分明,身子连晃都没多
晃半点,忽然笑问道:“你从靖波府施展轻功入京,最快须得几日?”

若不歇息,最快三至五日——岳宸风自不会开口回答,只是被冷不防一问,
语声方过,脑中已浮现答案,迅辣一如手底之招。那人露齿一笑:“我一夜间便
可来回。

在我眼里,你慢得乌龟也似。“忽觉无趣,反掌一压,按得岳宸风跪地俯首,
与前度一般无二。

岳宸风直到额面触地,犹不相信自己落败,忆起方才已是竭尽全力,再打一
次也断不能更占上风,一时难以接受,腑首喃喃道:“刀……我的刀……若赤乌
角在手,我必定……必定……

那人恰然走过他身畔,笑道:“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被打趴在地,挨的还是拳
头。

给你刀也没用,你武功算是了得啦,刀,掌,身法,眼术,内力,硬功……
集六门绝学于一身,常人自是打你不过。然而顶峰争胜,刀不够刀,掌不够掌,
没一门顶用,若能重新练过,你挑一斗潜心瓒趼,当胜大锅同炒。“

(重……重新练过?)

岳宸风跪俯在地,连汗水滴落阶前的声响亦清晰可闻。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
上一次被这般澎湃如潮的恐惧淹没是什么时候的事。

喀喀两声,书斋前的镂花门扇被推撞开来,那人并未顺手掩上,只是随意而
入,仿佛信步闲庭,间或传出极细极微的“匡当”轻响,清脆如铃甚是动听。透
过书桌顶上的豆焰微光,岳宸风初次看清那人的背影。

他身量不高,一身锦衫绣袍、粉底鳞靴,装扮华贵,却披散一头及腰黑发:
缀金边的蟒纹栏袍下摆不时掠过乌金暗芒,两踝间竟藏着铁链脚镣,直如天牢里
的不赦之囚。

想起此人鬼魅般的身法,居然是在刑具拘束下所为,岳宸风简直不敢想像取
下脚镣之后,这披发怪人的武功将是如何可怕。锦袍怪客径行坐落,翻起几上瓷
杯自斟自饮,连尽几盅,才长长吁了口气,笑顾慕容柔“喂,他是你的人,要杀
要剐你自己决定,不干我的事。话先说在前头,接下来的事若教这厮听了个全,
你别指望我杀人灭口。”阶下岳宸风闻言一惊,汗湿背衫。“将……将军要杀我!”
却听慕容柔淡然道:“不妨,我没什么怕人说的。倒是你,既已认罪服刑,能这
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么?”那人哈哈大笑:“你不服气,派人抓我啊!”俯仰
之间,袖里一阵风铃般的叮咚细响,显然腕上也戴了一样的刑枷。慕容柔闻言不
禁莞尔:“若真有这么个人,你遝想跑?我肯定让他逮你回去。”“那有什么关
系?”那人嘻皮笑脸:“再逃就是了。你的人不用吃饭拉屎么?”

慕容柔又气又好笑,凤目一睨:“再逃,我让人打你板子,打到你再不敢逃!”

“呸,好个酷吏!”

「乱世用重典啊!」

两人相视大笑,片刻笑声沉落,气氛才又渐渐凝重起来。

「我只有一句话问你。」沉默半晌,终是那人先开了口:「人,是你杀的么?
你知我一向不聪明,推敲了这么些年,内贼只想到你一个疑犯。那年京城方圆百
里,我以为只有你有胆子有能耐下手。」

「怎说不聪明?普天之下,就你看穿了这事啊。」慕容柔低头微笑:「我也
只有一句奉答。对,是我,人是我杀的。」

那人说翻脸便翻脸,一拍桌顶,霍然起身:「你……乱臣贼子!」

屋外岳宸风只觉劲风刮面,檐下整排花树应声一摇,刹时竟如土龙翻身、天
地震动:骇异不过一瞬,眨眼身畔草木静立如旧,静夜之中连风都没来一丝一纹,
显然那人的修为已臻化境,盛怒之下雄浑气劲迸出,却能在伤人及物前硬生生收
回。

比这份绝顶造诣更惊人的,是书斋里仍持续进行着的对话。

慕容柔面对如此武功,连一丝惊惧也无,抬起锐利的凤目,微一冷笑:「这
四字从你口中吐出,当真是再讽刺不过。」锦袍怪客顿时语塞,悻悻然拂袖落座,
怒极反笑,森然道:「我怎比得过慕容大将军?你这个弑君逆臣!」

慕容柔的口气居然比他还冷,闲之不寒而栗。

「你,难道就没弑君么?」

锦袍怪客微略一怔,摇头道:「我不算。我可没动手杀二哥,那晚我只是坐
在御榻边,凑近脸静静瞧他。他吐的气可比吸进去的多,脸颊凹陷,灰扑扑的一
点也不像人……对,你也见过的,我差点儿忘了。

「他差太监去唤人,我趁空档溜下梁,坐在榻边瞧他。约莫人快死了,知觉
变得灵敏起来,他眼皮子簌簌几颤,还没睁眼,张嘴便唤:「慕容……」得意了
罢?忒多顾命大臣,他头个念的还是你。」

慕容柔低垂眼帘一动也不动,仿佛入定。

只有从睫上栖蜓似的一颤,才能窥见他心中的云波浪涌。知道自己在「那个
人」

心目中如许重要,对孤高冷傲、无友不群的镇东将军该是莫大的宽慰吧?

「他睁眼一见是我,吓得气都停了,整个人比干参还僵冷,一句话都说不出
来。

我本想,看见许久没见的麻烦弟弟,能吓成这样?忽会过意来:他以为自己
看见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已死之人的鬼魂。」

锦袍怪客轻笑起来,笑里却不带丝毫笑意,令入毛骨谏然。

「那时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凶手是谁:什么都不用再问了,那表情已足够说
明一切。这么多年来,我们疑心韩阀、疑心应无用、疑心南陵诸国、疑心魔宗余
孽,甚至疑心是异族派来的刺客,却忘了谁才是真正从这事里得到好处。我们都
太笨了,是不是?」

慕容柔当然不会回答。锦袍怪客似不在意,又自顾自续道:「他打了个寒噤,
突然清醒过来,端起架子,板着脸斥喝我:「你……你不在东海好好思过,来此
做甚?谁……谁人让你进宫的?」我当时真想一掌打死他,然而见他上气不接下
气、连吞口唾沫都痛苦的模样,又觉得这样也不错,一句话都不想同那厮说,只
叉手抱胸,望着他发笑。」

他突然笑起来。

「那厮吓死了,全身发抖,又骂又叫的,稀里呼噜鬼扯一通。」

慕容柔倏然抬头,眼中精光暴绽。

「你口中的「那厮」,一手领着这个百废待兴的新国家,从前朝的残垣断瓦
中站起来,乃至有今日之繁荣,无数百姓吃饱穿暖,不怕朝不保夕,不用卖儿鬻
女,十里之间必有炊烟,家家户户能安生度日,遑论兴学教化……」

「真奇怪。」锦袍怪客耸肩一笑,忍不住摇了摇头:「你这话跟他当夜说的
像极啦,一模子倒出来也似。这些浑话是有本的么?」

「你——」

「我不懂什么朝廷教化,说不定你们真是对的。我只知道天下本不是他的东
西,想坐龙庭大位可以,去讨、去骗、去哭、去赖,要不就学我造一造反,多的
是门路。

用卑鄙手段谋杀兄长,那不是人,是畜生!」

锦袍怪客抬起头。「你从以前就是个怪人,慕容柔,我不怪你。但我铙不了
我二哥。我家老大待你便不算好,待他又怎样?假使他当真开口讨大位,说不定
老大真会给——老大做得多不情愿,你比谁都清楚。」

——陶元峥也这么说,但其实他根本无所谓。他的两个女儿分别做了皇后与
定王妃,不管最后谁坐上大位,陶家都已然是胜利者,他思量的是如何维系相府
的既得利益,犯不着冒险赌上身家。

(那首鼠两端的老匹夫!)

但陶元峥是对的。武烈根本不爱做皇帝,也不会是称职的好皇帝。他爱打架、
爱热闹、爱醇酒美人,冲动莽撞、不太负责任、对敌人和下属同样大方,全心全
意相信他的兄弟朋友,笑起来的样子没有半点心机……

慕容柔忍不住闭上眼睛。

无论他的理由有多充分,在内心深处,他清楚知道杀死武烈更多的是为了「
那个人」的私欲,而非是天下黎民。这是丑恶的、赤裸裸的谋篡,无一丝大义名
分可供开脱。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只觉得遗憾。

若非从他弟弟手里夺走了这么多却犹不自觉,独孤弋值得活得更久。

锦袍怪客抬眸凝视,仿佛揪紧这稍纵即逝的一抹负疚。

「你们连表情都像。那晚他骂了很久,虚张声势,直到气力用尽仍不肯停,
我静静看他,最后只说了「畜生」两字。他听得两眼发直,白纸似的瘦脸突然胀
红,再连一个屁字也辩驳不出,张嘴喷出一大口血箭,把永宁宫的粉壁都溅得满
目殷红,这才断了气。」

慕容柔等八位大臣奉召入宫时,太宗孝明帝已然驾崩,谁都没能见上最后一
面,身后的时局变化,连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的慕容柔也难以掌握,事隔多年,
才知其中有如许周折。

岳宸风伏在阶下动弹不得,恨不得塞住耳朵,汗水浸透了重袍,难以遏抑。
以他之精明,对话方至一半,便已知来者是谁:话里那些高来高去的「那厮」、
「他」、「兄长」又各自代表什么意义……

这个秘密充满腥风血雨,稍有不慎,因此丧生的人当以千万计。

什么武林争霸、问鼎江湖,与之相比,都显得苍白无聊,渺小得微不足道。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从没听过这些。现而今,他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书斋里寂然良久,这回却是慕容柔打破了沉默。

「我出身微贱,这条命抵不了你那英雄了得的兄长,可我并不怕死。只是现
在还不行。我还不能死。」

这话近乎求饶,但锦袍怪客并未出言讪笑。书斋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半晌慕
容柔忽然一笑。「你是不是害怕自己最终非得承认:我和你二哥其实是对的?」

锦客「嗤」的一声,摇头道:「丧尽天良之事,永远都是错的。」

「就用你的眼睛亲自确认,如何?」慕容柔淡淡一笑:「只消看够了,又或
有一丝受骗上当之感,随时来取我的性命,天上地下,我料无一处能拦得住你。
一直到你的耐性用完为止,或心有定见不再犹豫时,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在此之
前,让我先进行我的工作如何?」

锦粮客阃言一怔,凝然许久,不禁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个怪人,慕容柔。若不是你就好了。」

他振袖而起,伸了个懒腰,带着叮叮当当的金铁轻击声迈出厅堂。走下阶台
时微一停步,撩袍蹲下来,抚着岳宸风的颈背笑道:「他的命是我的,你记好了。
想与我一斗,以你的资材,废功重练专于一门,十五年内不是没有机会。但你眼
里现成写个「贪」字,料你此生绝无机会,一窥我之境界,可不是我看低你。」
说完倏地不见,风里连衣袂都不闻半点,遑论缭铐的敲击。

◇◇◇那一夜,岳宸风肝胆俱寒。

除了锦袍怪客的超凡武功,更可怕的是牢牢压制住对手的慕容柔。锦袍怪客
离开后,阶顶一阵窸窣,熏香徐徐,一双鳞纹金靴映入眼帘,慕容柔缓步而至,
在他身前蹲下来。

岳宸风突然明白,为何武功盖世的锦袍客拿这人一点办法也无。

因为他的眼神清澈锐利,丝毫无惧。不惧怕死亡、不惧怕负疚,不惧怕双手
染满血腥:不惧所犯的罪行天地不容,将为万世唾骂……岳宸风不由打起寒颤。
比起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残忍嗜虐的摄杀二奴简直幼稚到了极处,他们的
「恶」在他眼里如家家酒一般,连轻蔑都显得多余。

慕容柔轻拍他的脑袋;回过神时,岳宸风才发现自己竟不觉缩了缩颈子,仿
佛还在山上那脾气暴躁、动辄虐打道僮的师父跟前。他不惜代价想摆脱这种感觉,
偶一忆起便狂暴得想杀人,几难自抑。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慕容柔凑近他耳畔低声道,目光凝于头顶虚空,仿佛自言自语。

「你还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只因为我用得上你。」

「谁挡了我的事,我就拔掉谁。为此,我杀过你无以想像、永难企及,远比
方才那人武功更高强的人,用的方法,足以让你扎扎实实死上十次。龙若化身人
形,不过也就如此。」慕容柔说得很轻,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带着嚼碎内脏似
的沉烈。「你要想办法让自己一直合于我用,知道么?」

「属……属下……」他还在试着平抑颤抖、想答得不那么卑微时,慕容柔已
然起身离去,背影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人,恍若鬼魂。

从那天起,岳宸风就变了。其中的反复,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他可以选择成为一个甘居于慕容柔这般、即使弑君也要贯彻己道的「大恶人」
之下,放纵欲望自行其是的普通恶人;比起慕容柔之恶,他的恶道一点也不扭曲
乖张,如虎食人、强凌弱,犹在天理之中。为此,他尽心为将军办事,不敢违拗,
成为慕容柔的得力臂助。

或者……他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强者,超越锦袍怪客、超越慕容柔所杀害的
「那人」,一如初衷?

为此,他开始打探明栈雪的下落。当初那女人不告而去时,他着实松了老大
一口气:然而,若能得到她的同源内丹,或许不必走上「废功重练」一途——但
这四字却如附骨之蛆一般缠上了他,不断透过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在他眼前晃悠,
背后仿佛能看见老天充满恶意的讥嘲。明栈雪将那本黄旧的小册子交给他时,只
说:「里头全是废话,若非书皮上也有个‘绝」字,我差点随手扔了。」说着明
媚一笑,直将人心魄勾去。

那时他形绝、禁绝已有小成,才刚掘出《破视凝绝》的古册不久,而最重要
的紫度神掌也正按册修习,颇有进境,明栈雪突然拿出这部只题着「命绝」二字
的古书薄册,说是在岳宸风——当时这名字还不是他的——床底找到的,从装帧、
用纸,甚至抄录的字迹来判断,当是《虎籙七神绝》之一无疑。

「但名字不对。」他装出抚册沉吟的模样,暗中观察她的表情:「已知的前
六绝皆是四字命名,连杀虎禅刀法的原谱都要题上文诌诌的《虎禅杀绝》四个字,
这本就只题了「命绝」两字,岂不是……岂不是怪异得很?」

明栈雪瞟了他一眼。

「很是很是。我看不如改成《命不该绝》好了,采头也好些。」说着「噗哧」
一声,掩口笑起来,斗室之中乍如春花淀放,明艳不可方物。

她的丽色当世无俦,无人能抗拒,他却从此不再信她。

这本《命绝》出现时机未免太巧,内容更是令人生疑:薄薄几页,翻来覆去
净是「大道无为」、「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的陈腔滥调,非但没有
只字片语提到七绝合一,还暗示要弃绝内外武功、舍生忘死,方证得大道。

若非曾截下书页一角送与名工相验无误,他几乎将这部《命绝》当作赝品。
但理应载有七绝合一之大秘密的第七本原典古籍,却充满要人「舍弃既有」的隐
喻,让他渐提不起兴致追索遗缺的那本《虎禅杀绝》,阿傻因而保住一条小命,
仅被废去两手筋脉而已。

《命绝》的怪异提示是一回,锦袍怪客之言是一回,伊黄粱的诊断又是一回,
如今,老天又将这充满恶意的玩笑第四度带到他面前,以一种不死不休的嚣狂姿
态——(可恶!)

岳宸风握紧缠着皮革的粗大刀柄,以左臂护住头脸,苦苦撑持着供输不足的
「金甲禁绝」,任由周身的痛楚渐次麻木,还在等待白额煞动作一慢、回臂出刀
的逆转机会「脑海中突然掠过锦袍怪客的话语。

——给你刀也没用。

——刀不刀掌不掌,没一门顶用。

——若能重新练过……

但他无法舍弃赤乌角。

「岳宸风」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这柄稀世名刀。他所拥有的……是什么呢?
是再也无法提升境界的武功,是被五道针劲封住内力的残破功体,还是在月夜阶
前,接连向两个人跪地俯首的惊怖与惶惑?

「可……可恶!「一声狂吼,岳宸风松开刀柄,漆黑的巨大刀器曳着尘沙倒
落,尚未坠地,右掌忽窜出紫电,宛若雷车动地、迳奔一线,轰然击中白额煞!
这一掌用上了十成功力,白额煞身如柳絮,远远飞了开去,四肢仿佛失控的摇鼓,
凌空连打几个劲旋,重重摔落地面!

岳宸风仰天喷出一口血箭,「登、登、登」连退了三步,腰腿微屈,勉力维
持不倒。

白额煞将地面撞出一处陷坑,周身电流窜闪,毛孔中飘出屡屡烟焦,似将血
沸。

他在坑中痛苦惨嚎,连起身爬出亦不能够,勉强支膝跪立,忽将两只爪子插
入腹间,再抽出时只见指爪间耷黏着两团焦油也似的异物,兀自滚窜着耀目电蛇,
分不清是烧烂的脏器抑或血肉:腹间大洞不住窜出血雾飞烟,半晌雷劲消失不见,
才慢慢淌出鲜血来。

岳宸风见他竟亲手将体内雷劲潜伏的血肉挖出来,骇异之余,不禁蹙眉:「
此法就算能将雷劲的影响降至最低,然而丹田被利爪穿破,何异于自戗?」果然
白额煞嘿嘿两声,大股鲜血自口中涌出,身子缓缓坐倒,头颈低垂,再不稍动。

符赤锦哭叫道:「二师父!」

岳宸风猛然转头,邪笑道:「急什么?下一个便是你了!」咽下澳上喉头的
一口鲜血,正欲扑向前去,蓦地「啪!」一声,一道影弧迎面扫至,他举起左臂
一格,飕飕几声,鳞皮响尾鞭的末梢已在臂韝上缠绕数匝,皮革被锐利的鞭风划
开,裸露的暗褐肌肤掠过一抹乌金暗芒,连一丝血痕业留下。

岳宸风运劲一夺,冷北海已无相持的气力,鞭柄脱手,虎口迸出鲜血。

「你抢着先死么,冷北海?」岳宸风冷笑道。

「说不定是你先死,岳贼。」他苍白的瘦脸浑无血色,兀自抿着一抹冷傲蔑
笑,仿佛重伤无力、性命垂危的不是自己,而是矗立在前方的黄岛死敌。

岳宸风罔顾伊黄粱的警告,妄动十成真力,吐血怪症不定何时爆发,他才是
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之人,足尖一挑,重握赤乌角刀,猱身扑向向冷北海!

谁知冷北海竟似出神,站着一动也不动,赤乌角加上岳痕风的身法劲力,铜
牌铁楯也挡不住,况乎血肉之躯?巨大的刀头「噗!」拥入腹中,旋又透背而出,
兀自不停:岳袁风飞步推送,转眼巨刃贯出逾半,血染乌锋,滑顺如涂抹膏脂一
般,几乎令他撞进冷北海怀里,不禁放声狞笑:「你还没死透么?冷——」语声
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锐痛穿入左眼,视界倏地黑去一半,岳宸风这才意识到已
遭暗算,唯恐那物事穿眼入脑,忍痛撤刀止步,猛地向后一仰!

一根沾满血珠的发丝拉出眼眶,积垂饱腻,随风散红。

发丝末端含在冷北海口中,他蓄着一口真气不散,任由刀锋透体,算准距离
贯劲于发,柔软乌丝顿成钢针,待岳宸风将双目送上针尖——「千耀蛇珠」本就
是一部独特的运劲法门,是他自「守风散息」中所悟。将柔丝每隔一尺绑上鞭身,
挥动之际灌注功劲,鞭索上如缀钢针,隔空伤人于无形,堪称防不胜防。巨刃透
体,冷北海身子一颤,心知性命将尽,飞快拔下另一根鬓发,忍死刺向仇敌!

为这路鞭法命名的神君大人并不知道,读书不多的冷北海后来几乎翻遍了藏
经阁内的文武典籍,遇到训话、字书之类的艰深古册,便央人逐字逐句地翻译解
释,想穷究这四个字的意义,以不负神君亲自为鞭法所取之名,才发现「蛇珠」
还有另一层意义——蛇珠雀环,指的是报恩。

从那天起,执拗的青年便暗自发誓,要以性命来回报男子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他在每一次的任务中小心珍惜自己的生命,总是选择万无一失的方式来达成任务,
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是为了等待一个值得一死的机会,直到今日。

岳宸风的左眼珠几被刺穿,针尖只差分许便要入脑,料不到冷北海尚有余力,
完全无法招架,咽喉一瞬间被刺,发丝却软绵绵地一折,冷北海身子抽搐,好不
容易积聚起来的一丝内息忽然消散,撮指空击他喉头,手上已无劲力,恨声道:
「皇天无眼!」心犹不甘,一口鲜血喷出,如无数铁珠砸碎在岳宸风面上!

岳宸风脸上热辣辣的一痛,双目难视,踉跄跪倒,慌乱中摸到他腹间刀柄,
运劲一夺,将冷北海拦腰砍成两段!

腰斩最残酷之处,在于使人不能速死。冷北海上身坠地,剧痛下一股死力忽
涌,可惜半身已失,无由使出「发剑」绝技,断气前右手拇指扣住食指一弹,「
啪!」血淋淋的指甲翻折弹出,飕地没入岳宸风肩头,劲力之强,竟刺得护身金
芒迸散,插进肉中!

岳宸风吃痛运功,握拳一挺,碎裂的指甲激射而出。他急忙舞刀护体,一边
伸手抹开目间的温黏,狂性大发,睁开仅窝一只右眼咆哮:「我杀尽你们这帮贼
厮乌!」

身起刀落,斩下冷北海眢目。一……睁的苍白头颅,犹不解恨,回身又劈向
盘坐的耿照!

他发狂后动作更快,谁都不及出声,赤乌角已自耿照脑门努落。耿照尚未调
勾气息,千鲜一发之际翻身滚开,真气大乱,前功尽弃,岳宸风回臂一刀,耿照
虽& 时以神术架,「当!」一声巨响过后,却被一平移尺许,口鼻溢血。

岳宸风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双手交握刀柄,居高临下劳落,短短三尺距离,
⑽㈱风雷压缩已极,呼嘛入耳无声,却令尘沙激扬,刀里之下毛孔膝血,竟是全
力一轚!

耿照连抬臂都嫌吃力,百脉之内空空如也,连三岁孩儿谨一指都能将他机,
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奋力举刀,迎向盖顶而来的巨刃赤乌角!

两柄3 一刀8 然交击,砠上一圈黄尘爆起,气劲所及,两人踏地处塌陷寸许,
踉跄倒退的竟是一岳宸风!

他连退三步犹不能止,又退了三步,屈膝半跪,赤乌角「铮!」倒拄于地,
借力散去余劲,手脸肌肤殷红一片一显是对击之间毛孔受不住百力,居然燥裂协
血。尘沙簌簌落地,战团的中心只余一人独立,耿照手持神术微微喘息,全身真
气流转、一莫御,腹脐间陈隐透出一团莹然光晕「连衣布腰带也遮掩不住。一…
…化臞珠!)

这颗珠子上的莫名巨力耿照还不能控制自如,然而命悬一线的当儿,化二珠
却不能任由宿主被害,陡地释放力量,耿照仿佛凭空得到另一枚元力充@ 内丹,
彼一长,居然反客为主,一刀将岳宸风击成重伤。

良机一即逝,他一扬豪光耀目的雪刃,迳朝岳宸风冲去。

「岳贼一死来!」……岳宸风咬牙举刀,神术、赤乌角一度交击,岳宸风被
轰得倒飞出去,全身真气岔走,新伤旧创交迸,只觉眼眶中疼痛欲裂,这异样的
痛楚蔓延至颜中各处,仿佛一把尖刀生生将脑白刮将出来,痛得他抱头打滚、惨
叫不绝,蓦地一跃而起,拖着巨刃狂奔而去,片刻便不见踪影。

耿照正要追赶,忽然丹田里的奇力一撤,但身形业巳离地,整个人不由得向
前仆倒,抱头连滚几圈,神术刀差点卸下自己的手腕。

原来危机一去,化驪珠的奇力供輪登時斷絕. 他俯臥在地,以仅存的一丁點
内息刺激化驪珠,宛若轻轻摩挲,果然片刻神珠又呼应似的吐出些许奇力,要催
动方才那的大殺著雖不能夠,做為調息斂氣的根本已綽綽有餘. 耿照運起混合了
驪珠奇力的內息搬運一周,持刀一躍而起,不及細數伤亡,卻聽宝宝锦儿急道:
「快!他往那边去了……是莲觉寺的方向!」耿照反应飞快,聞言記起往莲觉寺
的路上有将军夫人的车队,面色丕变:「不好!」顾不得众人伤亡,提刀追了过
去。

岳宸风一路发足狂奔,仿佛只有奔行间冷风灌脑,才能使肿胀的头顱稍稍得
緩。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体内正经历一场天翻地覆的剧变,甚至超过伊黄粱的診斷。
妄动十成内力的后果,使得体内的碧火真气失控乱窜,被五道奇异针劲切削之后,
澎湃的内息成了肆虐的洪流,不分敌我的在各处冲撞,溃堤在即。

施展「蹑影形绝」,疯汪奔跑,只是加速这个崩溃的进程而已,但此刻他已
无法思考,只觉胸中积郁欲狂,远比此生任何一刻都想杀人——念头忽起,熟悉
的人马轮廓映入眼帘:熟悉的戎装、熟悉的铠仗、熟悉的云盖车顶,还有车中人
玲珑曼妙的背影……沈素云那既压抑又矜持、既高贵又稚嫩的模样浮现脑海,除
了血红杀意之外,色欲也是另一扇宣泄的明窗。

岳宸风嘴角歪斜,露出一抹扭曲狞笑,捣着头挥刀杀入车队,赤乌角所经处
血柱冲天,断首、残肢此起彼落,人马均无例外。车队还不及停下,已自后方裂
开一道血色缺口,惨叫哀号不绝于耳。两百名调自榖城大营的精锐铁甲队,转瞬
间竟被砍倒了一半,漫起的浆血盈至马蹄,受惊的马匹胡乱践踏,采得一地炼狱
光景。

带队的任宣一拉马辔,忙奔回夫人车旁,拔刀大叫:「别慌!保持队形!保
护夫人!枪队在前,弓队……」

眼前黑氅一卷,风压过处,胯下的爱马齐颈两分!

任宜乃靖波府色目刀侯亲传,未动念刀已至,佩刀本能往腿腹间一拦,「驼
钤飞斩」一刀五劲七变化,虽是顺手一挡,却爆出连片的铮踪密响,钢刀「铿!」
应声断碎,堪堪免去腰斩之厄。向后旋飞的马头撞得他身子一歪,连人带马侧倒,
几百斤的马身重压落地,几将他一条左腿压断。

他痛得眼前发白,总算坚毅过人,咬牙不晕厥过去,半截断刀如回雁般掷出,
可惜未能命中岳宸风;奋力挣扎了几下,马尸仍纹丝不动,黏腻的马血喷涌如泉,
漫过了贴地的头颈一侧。

发狂的岳宸风巨刃一挥,把将军夫人的香车连马匹拦腰砍断,半截厢盖被刀
风掀翮开来,车内一抹窈窕娇躯蜷在横座之下,若非沈素云机警躲避,与香车一
齐腰斩的决计不只两匹健马而已。

同乘的迟凤钧早不见踪影,连同城尹梁子同出借的五十名衙役也溜得一干二
净。

沈素云面色白惨,缩在横座间不住发颤,浓厚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中人
欲呕,她咬着牙维持清明,一双明媚杏眼尽管充满惊惧,兀自直视鬼神降临般的
披发狂汉,一点也不示弱。

岳宸风头颅痛极,才一停止杀人,额际便汗出如涌,唇面皆白,见得车中小
美人的倔强神色,益发恼怒,咬牙道:「你……你与那帮贼厮鸟合谋,想……想
来害我,是不是?」

沈素云魂不附体,脑中掠过一念:「耿大人……符家姊姊……莫非都已遇害?」

鼻酸难禁,却不肯在恶人面前落泪,咬牙颤道;你。……你这恶贼!我家将
军……定不放过你!」

一提起慕容柔,岳裒风狂态益盛,双目赤红,说话间白沫飞溅,已有几分不
似入形:「今曰连神佛都难救你,遑论你的将军丈夫!」赤乌角刀一搠,猛地插
入沈索云裙面凹隙,恰恰贴着两腿间搠入车板,若非她雪腻的腿根腴润已极,并
之不拢,这刀便要削下两片腿肉来。

沈素云一声惊呼,岳宸风兀自不罢休,松开刀柄捏她的肩头,「喀嚓」一声,
竟生生将右肩关节捏脱。

沈素云几曾受过这种剧痛?登时晕死过去。岳宸风抓着她纤细匀称的身子一
提,「嘶!」裙裳滑过竖起的刀背,裙筒顿时撕裂开来,露出一双欺霜赛雪的细
直美腿。

她足上鞋袜犹在,更衬得双腿浑圆笔直、肌肤细腻,无一分骨瘦硬突,无比
诱人。

岳宸风捏着她的肩关不放,未几沈素云又痛醒过来。他狞笑不止,捏小鸡似
的把她一顿,锐利的刀锋直抵腿心,沈素云身子顗抖,岳宸风却怪笑道:「你若
不自己将腿打开,我便用刀将你剖开来,瞧一瞧将军不用的销魂洞儿生得什么模
样。」

沈素云心想:「他怎……怎知相公没碰过我?」不禁气苦,倔强地闭上眼睛,
眼角却不禁淌下泪来。岳宸风头痛欲裂,理智荡然无存,双手抓着她便往刀上一
摁,失控的手劲大得吓人,又将她左肩捏脱。忽听身后一声断喝:「且慢!」岳
宸风猛被喝得颅内一胀,似有什么自内里炸裂开来,忙舍了玉人双手抱头,状似
极痛苦。

沈素云「砰!」被重重摔回车板,刀锋几乎埋入腿间玉谷,距粘闭的玉蛤不
过分许,森森寒气在雪白的大腿内侧激起一片细悚,赤乌角刀吹毛可断,她倒落
时微一扬尘,刀刃两侧飘飞几缕级柔乌卷,衬与明肌雪腻,分外惹眼。

岳宸风甩了甩脑袋,汗泪齐出,焦灼狼狈之中透着一股难驯野性,似亡群兽
铤,回见远处一人持刀奔来,正是随后赶至的耿照,哑声切齿道:「又……又是
你!老坏我好事!」不思退敌,反伸手去裤腰,露出一抹狰狞诡笑:「我……我
先干个透,教你捡破鞋!」揪住沈素云的衣领肚兜一扯,「嚓!」一声裂帛劲响,
里外几重一齐撕裂,将军夫人一身华服就像剥开的葱皮两分,露出衣内黑白分明
的绝美胴体来。

沈素云被扯动伤处,又差点痛晕过去,直是羞愤欲死:「我的身子竟被这恶
人瞧见,岂有脸面苟活?」倔强脾气一上来,美眸倏睁,见岳宸风竟未投以注目,
只不住喃喃回顾:「他来啦,他来啦!怎地这么快?怎地这么快?」抚额抹汗、
涕泗横流,宛若疯狗;目光忽寒,露出残忍之色,拔刀叫道:「老子不干啦!教
你们也没得干!」乌芒一闪,迳朝她颈间劈落!

沈素云闭目转头,只听铿铿一阵绵密交击,身上、脸上劲风猎猎,刮得她赤
裸。乳肌连片娇悚,一双敏感的尖翅椒乳不由贲起,细小如花蕾般的娇挺乳蒂隐
隐生疼。

这感觉既可怕又刺激,她半身酥软,腿心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温腻润感,
身子乍暖,已被人用大氅裹起,氅内满是熟悉的男子气息,嗅之心安,一睁眼,
果被耿大人拥在怀中。他舞着那柄光华灿灿的大刀与岳宸风过招,她虽不懂武艺,
也知抱着人与疯子对打是要吃亏的,耿大人边打边退,终被那乌沉沉的大刀子扫
倒,却背转身子遮护她。

「耿……耿大人!」

岳宸风拧笑挥刀,蓦地刀锋被飞来的一团白影撞开,那物事应声碎裂,岳宸
风不由倒退一步。耿照趁机搂着她飘退丈余,横刀当胸,重新摆出防御的架势。

清脆的响声过后,岳宸风看似头疼不已,两边鼻翼不住用力空歙,仿佛要将
流出的脑汁汲回颅中一般,忽然转头怒目:「又是哪个贼厮鸟捣乱?出来!」

远方一人身背竹架、白袜布履,儒袍里外数重,穿得规矩严实,却戴了一顶
店小二似的滑稽布帽,从道上快步奔来,身形看似颇眼熟。

沈素云惊魂甫定,心念一动,凝眸往地上瞧去,却见档下赤乌角刀之物,竟
是一尊四分五裂的玉观音。来人转眼即至,长髯并着垂落的八字眉逆风飘拂,冲
她躬身一揖:「夫人安好,我送你的玉器来啦。正所谓「良玉挡灾」,这观音乃
是夫人心中的本相,如应此劫,亦是缘法。」

耿照、沈素云齐声惊唤:「刁先生!」

第七三折天资恶剑盈贯罪商

耿照选定鬼子钡做为主战场,为免伤及无辜,前日特将宝宝锦儿交与他的一
束金叶子兑了银钱,分予沿街众小贩,包下今日整个鬼子镇的档位一天。

派送份子钱时,并未见得刁研空,一问左右,说老人当日扛着石头金具离开,
「嘟嚷着要「开窍」什么的,也不知弄什么玄虚。」邻摊的小贩咂了咂嘴,一副
懒惫神气。

耿照得沈素云点拨,知「开鞘」乃是碾玉的第一道工序,将老人那份交给一
名模样殷实的攧贩,请他代为转交,并嘱咐今日绝不能停留在镇子附近。如今刁
研空突然现身,想来银钱定被私吞无疑。刁研空的身法与穿着打扮相仿,大动作
的顶膝摆手,大腿平抬、举拳过肩,若要画图教人跑步,也不过就是如此;一本
正经过了头,反而滑稽。但滑稽归滑描,却见他连跨几步,样子也不怎么着紧,
半里的距离眨眼便至,举重若轻、大巧似拙,绝不容小觑。

那尊弯月似的白玉观音挡下岳宸风一刀,应声碎裂,但也迫得岳宸风一退,
奇怪的是观音飞掷之势并不迅烈,轨迹平缓,几乎不带风声,温吞一如老人圆润
的字路,不应有此威力。

须知岳宸风虽半癫狂,一身武功仍在,刀石相交的顷刻间,倏由守势转为攻
势,身姿不变,劲、意勃发,却反被轰退一步,仿佛撞上一堵坚墙,自己被自己
的力量所伤。他应变快绝,脚下「嚓——!」刮起无数草屑,身形顿止,赤乌角
刀回旋抡带,刀锋正中刁研空!

「小心……」耿照单臂环着沈素云,救之不及,訾目欲裂。

刁研空的身子被刀风抡起,双脚离地,整个人像被刀头叉着从东挑到西,却
不见肚破肠流、鲜血四溅,老人伸手一拍刀板,布鞋尖儿踏草滑开,腹间衣布连
条刀痕也无。巨大狰狞的赤乌角刀忽成扁担晒衣竿,挑起老人晃了一段,又将他
放落地来。耿照惊魂未定,但适才情景着实好笑,怀中「噗哧」一声,居然是沈
素云掩口缩颈,苍白的面颊飞起两朵晕红,分外可人。

「对……对不住!」她也知此际不应发笑,但越想越觉滑稽,一时难禁,咬
唇忍笑,娇润的身子不住轻颤,便隔着大繁也觉通体腕滑,宛若敷粉。

战局随时可能生变,耿照唯恐岳宸风掩杀过来,自不敢将她放下,全神一于
刁研空与岳贼的周旋应对,环着玉人的手臂不觉一紧,结实的肌肉微陷进她紧窄
的小腰里。

沈素云腰间彷一圈生铁箍住,似疼似麻,垂眸瞥见他手臂肌肉贲起、色泽黝
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腰肢竟是如此细圆,对比他的结实有力,自己的肌肤又何
等柔软富于弹性,忽觉异样,心头一阵怦然,闭目垂颈,再也笑不出来。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关于「男子」的真切感受。不是一个名分、一个称谓,
或者从一幢大院换到另一幢,夜夜望着红烛空烧,披衣独坐……而是活生生的,
温热坚实的血肉之躯。

——原来……男子是这样的!

耿照却无由关照年轻夫人的心事,注意力全被另一边所吸引。

岳宸风一砍落空,激发狂性,更是势若疯虎,舞刀扑向老人。

刁研空在乌光血芒中俯首迈步,趋避自若,手掌勾、缠、引、捺,两只大袖
翻飞如舞,似搀漫天落英,笨拙的姿态却绝不停顿,滑顺得像是缫丝浣布,又不
似天罗香「洗丝手」阴狠刁钻,恍若大江流缓、大风广拂,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所用招式耿照虽无一识得,但身法、手法都透着说不出的熟悉,脑海中灵
光一闪:「道是……「白拂手」!

《薜荔鬼手》五部四十路之中,「白拂手」是他最先接触的一门,用得最多,
练得最熟,领会体悟冠于诸门,故能一眼认出。

刁研空所使,虽与娑婆阁的千手千眼观音像颇有出入,然缠卷极精、连扫带
点!不仅系出同源,招衍更广,以逾木像所刻的四十手套路,举手投足,无不是
去烦恼、除障难,身游物外,尽得出离要义。纵使岳宸风刀狂劲猛,一时也奈他
无何。

录有《薜荔鬼手》的千手观音像与罗汉图藏于莲觉寺的娑婆阁,年代久远,
寺中已无人知晓,极可能是昔日大日莲宗所遗。但当日狼首聂冥途叫破这一路武
功时,劈头便问「你是老和尚的弟子还是武登庸的传人」,显然除了佛门高人七
水尘之外,刀皇武登庸也练过这部绝学,故有此问。

由此可知《薜荔鬼手》别有它传,不唯莲觉寺而巳。

耿照见刁研空儒生装扮,言行又迂,想起同列三才,有一人与武儒诸脉的渊
源极深,若说他也通晓薜荔鬼手,一点都不奇怪,暗忖:「莫非刁先生与那位「
隐圣」般横野殷老前辈,有什么关连?」见老人绊住岳宸风,唯恐有失,将沈素
云抱入草中藏好,低声道:「除恶务尽!委屈夫人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沈素云忍着双肩疼痛,咬牙不哼出声,点头道:「典……典卫大人小心。」
苍白的雪面掠过一抹晕红,妙目盈盈,满是关切。耿照提刀振起,扬声道:「刁
先生,我来助你!」

刁研空在刀风穿来滑去,听他一叫,居然大摇其头:「小兄弟勿来!这人神
智受损,因此狂暴凶残,难以自抑。我且试试为他唤回清明!」手按刀锋向前一
跃,看似将撞入岳宸风怀里,中途身子忽转,落脚处却在他肩后。耿照看得一凛
:「这非是身法奥妙,用的仍是「白拂手」丨」略一咀嚼,对这路手法的应用领
会更多。

岳宸风虽已癫狂,仍是东海道首屈一指的高手,身后岂有一隙可乘?如风倏
转,以刀柄撞向老人胸口。

刁研空不闪不避,吐气开声:「咄!」岳宸风为之一顿,发袂无风自动,举
臂挡脸,如入激流。老人一个错步绕至他身后,趁岳宸风一转身,再度张口大喝,
喊得他小退半步,叉手护头,罕见地采取守势。

接连几次,老人呼喝犹如鼓槌定音,每一下皆令他身子一震,魁梧的铁塔伟
躯与巨刃同受白拂手牵引,岳宸风越转越慢、神情空茫,粗浓的眉心揪作一处。
相持不过一瞬,刁研空忽然伸手按住他的天灵盖,运气开声:「……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咄!」

岳宸风浑身一震,眸中精光忽现。

耿照正提刀奔来,急忙开口:「老先生留神!」已然不及——岳宸风嘴角微
扬,掌间紫电乱窜,轰然击中刁研空!

「老匹夫!」他脸上的迷惘尽去、空茫尽去,披发赤眼,满是嚣狂:「你可
知错过这杀我的唯一机会,足够你抱憾终生?无知腐儒!」

眉相愁苦的老儒生猝不及防,被轰得倒飞出去,胸口冒出雷火电芒,落地却
如弹絮,稍踮几步即止,轻如猫儿一般。

耿照尚不及庆幸,见刁研空倒退几步、一跤坐倒,闭目抚胸,纠缠在裂襟处
的几缕紫电忽然收敛,老人的面色却紫酱如茄,片刻又淡如金纸,电芒窜出胸口
:一连数转,「紫度神掌」的雷劲渐弱,老人不止脸孔,连露出衣衫的脖颈、手
掌都透着淡淡辉芒,宛若泥金木像。

好不容易面色平复,刁研空喉头微甜,咬住满口鲜血,仍自嘴角溢出些许,
勉力调匀呼吸,赞道:「好厉害!」撑地跃起,身子只晃了晃,便即站稳。

世间竟有人能生受一掌「紫度雷绝」,还能将雷劲化消于无形,不只耿照难
以置信,连岳宸风也不敢轻动,凝目横刀,似考虑着欲战欲走。

寒风过野,草浪起伏,气氛紧绷至极,情势随时生变。

刁研空恍若不觉,从破碎的衣襟掏出一部厚厚的书册,一声长叹,本已愁苦
的面相更是愁得苦瓜也似,这一掌打在书上,倒像比打在他身上还要揪心。那织
锦绣金的封皮代受一掌,已遭雷劲所毁,犹能看出原本的装帧雏形,可见材质殊
异:内里的纸页却受不住这般巨力,风一来即化作片片蝶舞,飞得满天神字。

若非这异质厚册挡下雷掌,老人决计不会是现在这般。

岳宸风目光转寒,露出森然狞笑,望向耿照这厢,直望入他身后的草丛里,
「不好!」耿照心念一动,返身掠回,弯腰将沈素云抄入怀里,飞也似的向前狂
奔!

身后劲风猎猎,岳宸风竟舍了刁研空,发疯似的追来。

他已一无所有。

内患失控,业已无救;真气岔走,将欲溃决,慕容柔选择与那耿姓小子合作,
派兵去抄五绝庄,显然已将他视为弃子……岳宸风这一生算计无数,到头来落得
两头皆空,连「仅以身免」四个字都说不上,既荒谬又可笑。

那头戴滑稽布帽的长眉老书生,似是身负「狮子吼」一类的高明啸法,一掌
将他拍醒过来,却连最后一处可供逃避的地方也没有了,非得清醒面对眼前的处
境不可;世间凄凉,莫过于此。

——「倘若今日便死,我还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思虑至此,岳宸风忽不再迷惑,原本举目茫茫的视野凝于一线,只剩前方拖
命奔逃的一男一女。沈素云是慕容柔的心头肉,末路之前若能尽情奸淫、凌虐这
犹是黄花处子的绝世美人,得逞兽欲后再将她一刀一刀、解成零零碎碎一篓,光
想像将军认尸的表情就值回票价了……

还有耿照。耿照……耿、照……耿照!

强大的恨意驱动着濒临崩溃的身体,岳宸风真气膨湃,力量直欲鼓胀而出,
「蹑影形绝」的速度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刁研空在后头拚命追赶,却始终难
近三丈之内,距离渐渐拉开。

蓦地虎吼脒空,岳宸风纵身一跃,黑氅如大鹏翼展,乌影尽罩耿、沈二人,
赤乌角刀挟着劲风扑至!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横里插入,恰恰刺中刀锷之交。一条曲线婀娜的乌
黑丽影持剑杀进战团,犹如寒光炸裂,剑形忽没入一片流星雨坠,「叮当」声响
不绝于耳。

岳宸风双臂一旋,赤乌角以刀尖为轴,巨大的刀身在原地疾转,黑衣人的暴
雨剑霜碎于刀旋,激得星火飞溅、耀目如炽,交击声越来越密、越刺越急,攻势
到达顶点时,来人终露疲态,岳宸风逮住空档抡刀一扫,将那人挥了出去。

「他妈的!你到底还有多少帮手?」他仰天狂笑,双目赤红:「通通唤将出
来,老子一并杀了!」

耿照也有同样的疑惑——他安排的暗桩已然出尽,若非道中遇上刁研空,这
场伏杀早该在他与沈素云双双殒命时落幕,功败垂成,徒留憾恨。青鸟伏形已败、
三尸化无已败,冷北海、薛百藤已败,连天上掉下来的玉匠刁研空也奈何不了岳
宸风,还有谁能在此际伸出援手?

不速之客闯入,战局再度生变。便只这么一停,刁研空业已追上,舞开大袖,
及时以「白拂手」接过乌锋,又将岳宸风拖住。湿润的水风吹过荒野,不知不觉
战圈已移至水道附近,前方不远处洪流滚滚,却不知是酆江的哪一条支流。

耿照争取时间奔离现场,将沈素云藏入码头边一间废弃的小渔屋,匆匆回头,
见与刁研空合战岳宸风的是一名黑巾缠头、黑布蒙面的黑衣女郎,手持青钢剑,
乍看与黑岛的潜行者都卫极相似,不知是何来历。

那名黑衣女郎身材曼妙,颈长肩削、腰肢细圆,却有一双修长美腿,裹着极
其合身的薄薄靴裤,腰下翦影直与裸身无异。

女郎身影一映入眼帘,耿照直觉想:「是弦子!宗主派她来援手。」再看一
眼,才发觉不是。

比之弦子,女郎的胸脯未免太盈,沉甸甸、圆滚滚的一双坚挺乳桃,进退间
弹性十足,便是紧身衣靠也裹不住:鸭梨似的腰臀也较弦子更腴,弦子的小俏臀
虽松绵弹手,触感绝佳,却无这般堆雪似的丰满肉感,望之不似少女,倒像弦子
的胴体经过十几二十年的酝酿熟成,饱实欲滴,充满醉人风情。

女郎所用,也非是弦子绝不离身的灵蛇古剑,而是一柄毫无特征的寻常青钢
剑,掩饰身份的意图十分明显。

最令人吃惊的,是她那凶暴疾厉、处处透着乖戻的剑法。

刀剑交击,岳宸风居然是守多于攻,三两招之间必裂衣带血,仗着禁绝护身
不管不顾,全力防范那如流火坠星般的杀着。黑衣女郎的剑招大开大阖,以砍劈
为主,趋避却似鹈鹕扑击,一遇有隙则剑尖飙刺,眨眼十数、乃至数十数百击,
将小隙击成大隙,务求墙崩城毁,不留余地。

若非岳宸风内息绝强、以力斗力,每每相持到女郎首尾难接时、再以压倒性
的力量将其逼退,身上早添几处透明窟窿。

三人在旷野大风中鏖斗:岳宸风雄立中心,虽被夹攻,真气却澎湃如潮,人
刀相合,仿佛狰狞的黑虎,刁研空大袖飘飘,于刀光剑影中趋避自如,宛若白鹤。
那黑衣蒙面的女郎足不沾地,长剑绕着岳宸风点、刺、抹、勾,刻毒凶猛,浑似
俯冲换击的蛇鹰。

耿照在外围游走,提刀寻找切入的时机,忽见女郎圆腰扭转、长腿交错,贴
身裤布在臀上一陷一弹,明明团臀丰满似梨,触感却比所见更松软又不失弹性,
陡地想起俩瓣粉股中的极品,心念一动:「难道是……是她?」迟疑不过片刻,
战局又变。

负伤的猛虎独斗鹤、鹰,竟还略占上风。女郎的剑招虽辛辣,似与刁研空的
武功相杆格,两人皆是高手,断非有意掣肘,而是彼此属性天生相克。刁研空若
然尽情施展,往往还未制住岳宸风,女郎的身法已大见迟滞,反不如独斗时迅猛,
有时女郎的攻势一紧,刁研空亦险象环生,几乎被岳裒风所伤。正掌邪剑两相抵
消,越打越钝,反遭岳袁风压制。

刁研空自顾不暇,百忙中仍不忘拨冗回头,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诚心诚意
与那女郎道:「这位女姑娘的剑法满是暴戻之气,使之不祥,纵使杀得这位男壮
士,又与他有什么分别?为免自误,我劝你还是别再使这门剑法为好。」

女郎久攻不取,心情烦躁,皱眉低喝:「老头儿,让开!」

耿照闻声一凛:「是她!」

却听岳宸风大笑:「你就算遮了脸面,却要瞒谁?漱……」极招毫无征兆、
突然出手,赤乌角刀呼地拦腰扫去!女郎横剑一封,不料刀劲竟走圆弧,自身后
划伤了她左腰,正是杀虎禅的一式「腾风」。

女郎脚步踉跄,岳袁风杀退了习研空,一式「啸林」又至!

危急间豪光骤闪,耿照挺刀杀进战团,架住刀势,顺手拉了她一把,鼻端嗅
得幽幽兰馨,正是熟悉的味道,再无怀疑,低声道:「小心!」奋起余力,回身
施展「无双快斩」,乱刀砍得岳宸风小退半步,老人与女郎终于缓过手来。

刁研空受伤在前,又提气奔行、连历苦战,可说是伤疲交迸,稍得喘息,险
些一跤坐倒。耿照独力抢攻,远方忽一阵「耿郎——」的呼喊,渐向水岸边移来,
似是宝宝锦儿的声音。

他精神为之一振,以残余的内息刺激化骊珠,逼出更强大的奇力,砍得岳宸
风连连后退,毫无还手的余地——耿照的体力内力已是强弩之末,但岳宸风内息
失控……情况与碧火神功的心魔关相似,损伤却更严重,超用体力、内力的程度
近乎走火入魔,一旦倒下绝难再起,端看谁的意志先行崩溃,另一方便是这场殊
死之战的最后蠃家。

耿照咬牙豁力,一刀猛似一刀,眨眼连砍数十记,眼看「无双快斩」刀意将
尽,岳宸风始终未能反攻,再无保留,奋力跃起,「当!- 「一刀砍得他俯首屈
膝、陷地寸许,赤乌角刀的厚重刀背倒撞入肩,「禁绝」暗芒铿然迸散,岳宸风
一声惨嚎,鲜血激射而出!(赢……赢了!)念头未落,刀下岳宸风猛然抬头,
口鼻眼眶溢出鲜血,兀自挂着邪笑。

「我尚留着一击」一股气旋拔地而起,激得草屑飞旋、宛若龙挂:「只为杀
你,小贼!」

耿照被卷离地面,双足失据,胸腹间要害尽露。脐中的化骊珠仿佛感应到赤
乌角刀的无匹杀气,突然将奇力收敛,凝于珠子的周围,连耿照仅余的一丁点内
力也被它尽数抽干,移来拱卫自身。化骊珠与他融合之后,既能供输奇力取代衰
竭的体力内力,自然也能把他的力量吸为己用。只是耿照从未视它为有智有识之
物,如持用刀剑总有被误伤的风险,只消技术纯熟、小心谨慎,即可将风险降至
最低,但如果刀剑是活的,不受操控,则危险的程度便全然不同。他有想过骊珠
奇力不可仗恃,平时已尽量避免使用,今曰迫不得已用之,不料在关键时刻遭到
反噬。

「可……可恶!」耿照死生一线,偏偏半点内力也提不起,心中叫苦:「快
把力量还给我!要不……我们都捱不住这一刀。」化骊珠却完全不受控制,汲取
他体力、精力的同时,还持续迸出呜呜鸣震,似是受惊的动物,又如野兽咆哮。

岳宸风回光将逝,失控的真气猛攀上崩溃前的最高蜂,刀锋尚未发出,真气
鼓胀如球,继拔地龙卷之后,又似化为有形有质的实体,迳向周天方圆扩散。刁
研空挣扎欲起,被气团压退几步,一跤坐倒,口喷鲜血,岳宸风虎吼一声,球状
的气圆轰然迸散,刀锋挟崩天之势撗出!

耿照被震得口鼻溢血,弹飞的同时,脐内忽生出一股勾肠似的奇异痛感,珠
上的共鸣达到巅峰,化骊珠似将脱体而出!人珠欲分未分之际,耿照终于不再流
失精力,身子亦获自由。忽听一缕娇叱钻入耳中:让开!」耿照想也不想,鼓起
刚夺回的一缕残力,凌空一个「鲤鱼打挺」翻转开来,刀劲撞上背门,如碎巨石,
余势所及,令他一头撞进自己呕出的血幕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衣女郎身如一箭,与他飕然交错,细如针尖的剑劲穿透
雄浑的刀气,「噗!」刺进岳宸风左胸:余力所及更透背而出,唰的一声直没至
底,仅在胸膛上留下一只剑锷。

「吼!」岳宸风仰天咆哮,四野仿佛为之动摇,震得女郎琼鼻渗红,鲜血全
呕在黑巾上,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落地时连滚几匝,竟尔站不起来。受伤的
猛虎似不知疼痛,吼得颈间青筋爆出、嘶声裂肺,连周身气流都被搅乱,草屑翻
腾的轨迹毫无章法,不知过了多久,才因咆哮声落而恢复。

寒风吹透,遍体生寒草浪婆娑的荒原之上,只剩一人兀自站立,胸膛却被一
柄长剑洞穿。耿照奋力撑地,不过勉强支膝而已,刁研空与黑衣女郎亦无力起身,
三人分据三角,荷荷喘息丨眼睁睁看岳卖拖着脚步,向水边踽踽独行。

「耿郎- 耿郎- !」,

呼唤声越来越近,天边云低,苍黯的草浪间见得两条身影一前一后,正是宝
宝锦儿与薛百滕。这厢战局一霎数变,两入看得难以喘息,一度竟忘了前进,直
到岳宸风被一剑贯胸,这才如梦初醒。薛百滕伤势沉重,只能一跛一跛慢慢拖行,
却咬牙不让搀扶,宝宝锦儿几次伸手,总被他推开,不得不撇下了老人、加步而
来。

「到……到头来,还是……还是只有我。」

无名江边,岳宸风目光涣散,唇间鼻下不住溢出鲜血沫子,仿佛不知眼前是
滚滚浊流,兀自踉跄前行。一你们……你们谁人:杀……杀得了我?普……普天
之下,还有谁……杀得了我?」脚下踏空,连人带剑「噗通!」坠入江中,和着
泥沙被冲得不见踪影。

而三人之中,居然是黑衣女郎最先起身。

她三两步奔至岸边,昂着长颈眺望片刻,见沿途地面草间曳开一道长长的黑
红血迹,色泽深浓如泼墨,岳宸风纵未沦为波臣,料这般失血也能生生流死了他
:妙目低垂,冲耿照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薛百胜见状,嘶声叫道:「你是何人?与肖龙形是什么关系?」黑衣女郎头
也不回,眨眼去得无彩无踪。符赤锦走在老神君前头,闻言愕然停步:「肖龙形?
苍岛那个肖龙形?他不是死了么?」

薛百胜好不容易追上来,明明上气不接下气,却顽固地拒绝扶,切齿道:「
我方才看得明白,那……那人贯穿岳贼胸膛的一剑,正是昔年肖龙形所创《天姿
恶剑》里的一记杀招,名唤「灵蛇万古唯一珠」这路剑法借势而落,居高临下,
模拟蛇器杀鳞虫,号称能克帝字绝学,无比狂妄!」

「肖龙形」三字乃帝门禁忌,符赤锦也只知其名,不明就里,摇头道:「兴
许是他的传人罢?」她关心耿照的情况,懒理五岛旧事,撇下皱眉苦思的老神君,
碎步奔到爱郎身边。

薛百胜喃喃道:「肖龙形不可能有传人……… 事涉陈晦,只觉其中诡秘重
重,一时陷入沉思。

岳袁风虽未见尸首,但他坠江前内力狂冲,猛爆到前所未有的强度,三人联
手亦不能敌,实是走火入魔、濒死之前的回光反照,就算一息尚存,也不免功体
尽废,甚至散功而死,再加上被黑衣女郎一剑洞穿肺腑,如此内伤外创,大罗金
仙也难救治,「拔岳斩风」的行动大功告成,损伤却极惨重。

冷北海舍身成仁,为耿照争取时间,堪称此役中最惨烈。游尸门一方,由于
「三尸化无」被破,三位师傅受重创,白额煞身中紫度神掌,虽以一股狠劲将雷
劲附着的血肉剜出,料想伤势之沉,亦难回天。

此番行动乃耿照一手策划,见宝宝锦儿到来,心中有愧,握住她的双手哑声
道:「我……我对不住你,宝宝锦儿。我不该瞒着你拖三位师傅下水,又不能教
你亲手杀死岳宸风……」

「傻子!」宝宝锦儿美眸盈泪,忍不住微笑,双手环抱着他的腰,柔嫩的面
颊紧靠胸瞠,泪水湿透重衫。

「我刚才好怕,忽然不想报仇了,只求你平安,。我好怕你也离开了我,一
去不回,就像姑姑、华郎,还有从前对我好的人那样……」

耿照将她搂紧,下颔摩挲她的发顶。「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小傻瓜!」

两人又哭又笑,四手交握,都觉这半日里九死一生,当一如隔世。

耿照简单交代她错过的那一段,符赤锦久历江湖,知刁研空乃一高人,怕连
姓名字号都不是真的,不过是游戏人间时所用,日前在鬼子镇对他颇多失礼,难
得他毫不介怀,慨然相助,忙整敛衣襟,盈盈下拜:「刁老前辈,奴家之前多有
得罪,蒙您仗义出手,非但为我报仇雪恨,还保我相公性命平安。如此恩情,奴
此生绝不敢忘。」

刁研空却大摇其头。

「报仇雪恨说不上,我也不想伤他的。那人眉宇间戻气极重,我本想与他聊
聊心事,若能为他化去心上块垒,未始不是一桩美事。可惜他出手便要杀入,实
在说不上话,唉。」

耿、符面面相觑。世间竟有人想与岳袁风「聊聊心事」,他若泉下有知,不
知作何感想。刁研空感叹之余,忽又想起一事:「是了,那人武功如此高强……
他到底是什么人?」众人皆想:「你连是哪个都不知道,一话不说便拿命来凑热
闹,也未免太捧场了。」

「还有这个。」老人浑不在意,从袖里摸出一串铜钱,双手捧还耿照。

「习老前辈,这是…」

「是昨儿邻摊老三广交给我的,说是小兄弟所托。我不能收受银钱,今日特
来等候,适巧碰上此间诸事,合着也是缘法。」耿照恍然大悟,才知错怪了代收
份子钱之人。

刁研空说钝不钝,似看透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一切境相皆为心,虽见
表象不执不取,方识本然。辨别善恶、破鞘取玉,均约如是。」耿照闻言一凛,
心中若有所思。

他本有许多疑问欲向老人请益,如《薜荔鬼手》渊源、白拂一路的应用法门
等,只是眼下时机不对,不敢失了礼数,长揖到地:「待得诸事了却,再来聆听
老前辈教诲」

「不敢。」刁研空团手躬身,扎扎实实还了一礼。「适巧,这几日内尊夫人
的镯子、扳指便要完工,老朽在鬼子镇中恭候贤伉俪大驾,一同鉴赏研究。另一
位年轻夫人若有兴趣,亦是无限欢迎。」

耿照已知他是隐世高人,哪敢平白拿他的玉器?苦笑摇手:「拙荆一时顽皮,
胡乱戏耍,如有无意间得罪处,还请前辈莫放在心上。」

刁研空一怔。「尊夫人破了石相执障,始令美玉现出盈质,这是东海多少行
家都办不到的事儿!大智大慧,哪有什么得罪?」八字眉垂得更低,摇头晃脑,
仿佛此说令人费解之至,犹胜半路上胡乱替人助拳。

符赤锦心中暗叹:「原来我们想多啦。他不过武功高些,毕竟是个呆子。」
唯恐两个呆子一较真,事情没完没了,挽住爱郎敛衽施礼,盈盈笑道:「那我便
多谢老前辈啦。过得两日,咱们找你看镯子扳指去。」

刁研空喜道:「甚好。就此别过,请。」一路低头捡拾碎裂的观音玉像,随
手放入背上竹筐,偶尔也掺杂几枚灰扑扑的粗砺大石,不知是否又从中看出玉来。

方才符、薛二人一路行来,见得护卫车队的惨况,任宣被部属自马尸之下抢
救出来,匆匆固定患部,指挥收拾。符赤锦经过时曾躲在暗处窥看,不见沈素云
的踪影,此时亦对耿照提起。

耿照省起沈素云犹在小渔屋内,正要开口,忽见五、六名黑衣人拨开长草,
结队奔至,个个紧衣细裹、身段婀娜,正是黑岛的近卫潜行都。为首之人苗条修
长,这回却是货真价实的弦子本人。

两人未及寒暄,耿照劈头就问:「五绝庄那厢情况如何?」

弦子摇摇头。「本来还好,后来很糟。我来给你传话:「久战无益,典卫大
人这厢若也不利,还请退往莲觉寺。帝门将誓死保护典卫大人。」」

符赤锦俏脸微寒,抱胸冷笑。

「说得好听!摆不平岳宸风,哪个有命回莲觉寺?只来你们这几只小猫!」

先前耿照说「将军派人攻打五绝庄」云云,不过是扰乱岳宸风的心计而已。

以镇东将军深谋远虑,就算向他如实禀报,也未必能得臂助,这计划本就是
瞒着他进行。依照约定,耿照于鬼子镇伏击岳宸风,漱玉节率随行人马攻打五绝
庄,分头并进,令岳宸风首尾难顾。

此举本为削弱他身边的护卫力量,适君喻的「穿云直」何其精锐,当夜天罗
香数百人趁夜色而来,却被区区三十名卫士击退。耿照并不认为能够攻克五绝庄,
仅仅是诱敌分兵的权宜。

漱玉节却有别样计较。她之所以愿意攻打五绝庄,是为了夺回五帝窟的至宝
「食尘」。弦子前度进出庄子,未能带回亿劫冥表与宝刀食尘,此战正是戴罪立
功,率潜行都内最出色的几名姊妹,趁乱潜入密室,顺利取回宝刀。

耿照见少女们都带着伤,可见五绝庄战况激烈,一拉符赤锦衣袖,只道:「
诸位姊姊辛苦。」欲释心中疑惑,又问弦子:「是宗主派你来的么?」

「是。」弦子老实点头。

这答案大出他意料之外。

漱玉节若亲于五绝庄外坐镇指挥,决计不能蒙面来此,一剑刺穿岳宸风的胸
膛。然而那黑衣女郎无论身形、香气,甚至露出蒙面巾的一双美眸都不作第二人
想,耿照曾与这位美妇人贴身肉搏,几乎误结合体之缘,见过她藏在优雅外貌下
的狰狞与剽悍,不可能会错认,省起是问题不对,连忙改口:

「你来此之前,曾亲见宗主之面么?」

「没有。」弦子摇头:「我们拿到食尘后,又去救少主,救完少主才赶过来。」
她一提到「少主」,诸女均露痛色,若非碍于薛老神君之面,只怕便要垢骂出口 ,
方能稍稍解恨。

原本那边的进攻颇为顺利,庄内只余上官巧言镇守,被杀得措手不及,弦子
一行潜入密室夺回食尘,安然撤退,五岛士气更高。后来适君喻、何患子率众赶
回,里外夹攻,形势才渐对五帝窟不利。

何君盼与杜平川指挥第一线,见目的即成,正要下令撤退,谁知后阵的琼飞
突然杀出,大喊:「孬种!哪个敢退,我砍了他的头!」越过己方阵地,冲到激
战最烈的庄门前,偏偏能进不能出,顿陷死地,情况危急。

已奋战了一早上的黄岛众人最为倒霉,前攻不破,又不能舍了她撤退,外围
的穿云直卫与院墙上的庄丁形成交叉火网,连近战肉搏也免了,一迳拽弓放箭;
没在中间被射死的,不管往前或往后都是一刀,死得无比冤枉。

万不得已,潜行都卫冒死上前,抢回受困的琼飞。

这支漱玉节刻意留存的珍贵兵力半刻间便折去数人,死伤枕借,足抵黄岛大
半日的攻坚;最后夺回琼飞的,仍是弦子这一组精锐。好不容易突破包围,何君
盼收拾残部,为防行动失败,须先于王舍院布置防御阵地、以为退路,实在抽调
不出多余的人手,又派弦子等来接应。

在弦子看来,这三道艰难的任务均是宗主之命,不过借何君盼之口传逮而已。
而漱玉节「据称」一直待在后阵,今日还没有人见过。

弦子不善言辞,前述五绝庄云云,悉由同行另一唤作「绮鸳」的圆脸少女负
责陈说。

绮鸳斜背了个细长的黑布包袱,系结带子横过乳间,分开两座挺凸饱满的园
乳;包袱里似是成束的组合枪一类,但她使的是肘后一双较常制略短、模样巧致
的拐子,赤铜镶件、紫檀握把,只有轴心那一根黑黝拐身是精钢所制,泛着狞恶
的金属暗芒。黑布所裹不知何物,也看一有什么用途。

她年纪与弦子、阿纨相若,口才甚是便给,天生一双又黑又亮的杏眼,眼头
尖、眼尾勾,像杏核多过杏脯,微眯起来格外锐利,说话稍快些,便生出咄一人
之感。「……神君让我等前来接应典卫大人,说若是战况不利,纵使性命,也要
保护大人退往莲觉寺。」

耿照暗忖:「那黑衣人果然是她!只是宗主料不到她不在现场,便无人能节
制琼飞,致有如此伤亡。」心中遗憾,温言道:「请诸位姊姊回报宗主,岳贼已
除,幸不辱命,我将择日往莲觉寺,亲向宗主道谢。」指引了鬼子镇的方向,并
告知冷北海的死讯。

薛百螣抬望他一眼,默然片刻,抱拳道:「请。」他与冷北海地位有别、立
场互异,偏偏性格别扭之处却有得一拚,向来处得不好,唯一一次捐弃成见,并
肩作战,却是此生最后一回,不禁百感交集。

耿照心一会,也抱拳还礼道:「老神君保重。请。」

「薛百螣看看一旁的符赤锦,欲言又止。岳袁风既死,符赤锦已无卧底的必
要,老人自漱玉节处听闻实情后,还不曾与她相见。此际重会,虽不若过往那般
针锋相对,但她潜伏敌侧太久,已不愤与帝门中人亲近,两人终究只点了点头,
无言以对。

「死了么?」铉子忽走到耿照身前,开口问道。

这话没头没皤的,耿照却明白她问的是岳宸风。

「死了罢?」他望向江边。

「被一剑穿了胸腔,掉落江中,应是不活了。」

她打量他几眼。

「你流好多血。」

「不碍事。」耿照笑起来,举袖往鼻下一揩,谁知越抹越脏,揩得花脸猫也
似。

「你这样好丑。」弦子从襟里取出一条雪白的手绢儿递给他。

素绢在乳间煨得香香的,充满熟悉的怀襟气息,彷沸又回到越浦城驿的小厢
房,他为她解开胸衣时,也是这般馥郁扑鼻,中人欲醉。耿照捏着干净的白绢,
倒舍不得拿来揩抹了,笑道:「这么白的绢儿,弄脏了怎办?」随手收进怀里。

「那用袖子好了。」

弦子旧脚尖,随意伸手,捏着袖布替他一一擦拭,片刻才满意点头。

「你再拿手绢儿抹抹,脸跟绢儿都不脏。」

这画面委实太过震撼,与她同来的姊妹都看呆了。

即使在潜行都内,弦子也没什么朋友,除了阿纨,几乎跟谁都说不上话。

反正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宗主身边,独自执行各种机密任务,受瓶之甚冠
绝岛内,「冰山美人」云去还算是客气恭维了,背后都管她叫「冷心肠」,也有
嘴坏妒嫉说是「没心肠」的。

诸女私语窃窃,心想这位典卫大人果真有三头六臂:杀不死的岳裒风,教他
给杀了,骗不了的镇东将军跟前,他同样全身而退,对男子从不假辞色的宗主,
却对他青眼有加,这会儿,居然连弦子都替他抹起脸来!这简直是妖怪一般的人
物,专化不可能为可能,总之绝非凡胎。

符赤锦饶富兴致的抱胸观望,神情似笑非笑,看得耿照头皮发麻。弦子倒是
浑然不觉,除宗主之外,她自来视旁人如无物,想做便做了,一点也不别扭。薛
百螣还在想那黑衣蒙面的神秘女郎,偶一回神,蹙眉道;走罢,莫让宗主久候。」
众入才又纷纷举步,仿佛凝住的时间恢复流动。

潜行都一行五人中,绮鸳等三女偕老神君回阿兰山,弦子则与另一人往鬼子
镇。耿照与她没能多聊几句,正有些失落,另一头绮鸳匆匆折返,俏丽的圆脸红
通通的,神情却十分严肃,凑近道;「典卫大人,阿纨让我跟您说,「那天的事,
她一点也不后悔。」微眯的杏眼光芒逼人,既似忍羞,又有些兴奋。

前头不远,另外两名潜行都的少女见她终于代阿纨说了,均咬唇窃笑,又遮
遮掩掩、兴奋地投以注目。耿照虽大为尴尬,更担心阿纨的情况,垂问道:「她
身子好些了么?」

绮鸳双目放光,咬唇不露一丝笑意,背在臀后的小手悄悄打了个手势。两名
少女掩口娇呼,胀红小脸,惹得在前方独行的薛百螣大感不耐,乜着怪眼回头:
「吵什么……。咦,她折回去做甚?」少女们慌忙收敛,一人扬声唤道:「绮一
鸳——快来,我们要走啦。」喊完也不敢多看,低头雄续前行,小手却在背后与
同伴拨来拨去、你推我攘的,幼嫩的掌心都臊红了。

绮鸳踏前一步,气势汹汹,高高的额头几乎撞上耿照胸膛,竟是丝毫不让,
微带汗潮的处子香泽一股脑儿扑来,酸甜如初摘的鲜果。她活像一尾盯上青蛙的
小雌蛇,抬起锐利的杏眸,咬牙道:「你给我句话带回去。匕耿照一愣:「什么
话?」

绮鸳一跺脚,只差沒有揮拐揍他,心念电转,急道:「那好,我就说「等他
上阿兰山来,再瞧瞧你身子大好了没」。你是个官儿,说话要算话。」耿照登时
会意,见她眼中透出焦灼的企盼,心中暗忖:「她倒讲义气,受人之托,忠人之
事,一点也不含糊。也罢,我若上莲觉寺,本也该探望阿纨姑娘。」点头道:「
我说到做到。你去罢,莫要惹老神君生气。」

绮鸳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怔之间笑容忽绽,已不及绷回俏脸,颊畔漾起两
枚浅浅的梨涡,原本犀利的杏核儿眼眯成两弯,小辣椒顿成了甜脆的小蜜枣。听
他言语间颇见关怀,心儿怦怦直跳:「呸!谁……谁要他来卖好了?装什么好人!」
不知怎的恼火起来,慌忙转身奔离。

她的背影不如阿纨玲珑,也无弦子的纤细楚腰,然而腰后肌束紧实、削如断
崖,至尾间处又贲起两座蜂峦似的浑圆玉股,段差之大,陷得两枚腰窝、风月册
中呼之曰「按指娇」者,乃是最适宜采「婵附」《背后体位》交合的极品。果然
黑岛出身,胴体虽各有千秋,妙处却是一脉相承。

目送诸女行远,现场又只剩下小俩口了。符赤锦嘻嘻一笑,故意夸张地叹气
:「漱玉节那骚狐狸再不杀你,潜行都要易主啦。老爷这已经不叫挖墙角了,是
整楝屋子自己长出脚儿来,在后头追着典卫大人跑啊!」

耿照虽难为情,嘴上却不示弱,笑道:「我有红岛的美貌神君就好,要潜行
都干什么?一床也挤不下这么多。」

符赤锦晕红双颊,又羞又喜,轻拧他一把。

「嘴贫!谁知道你想干啸?」

耿照面上微红,摇头道:「总之是我不好,瞧瞧阿纨姑娘也是应该的。要是
宝宝锦儿不欢喜,那我不便是。」

符赤锦笑啐:「别扯上我。我才不当这种坏人哩!」

耿照被她逗笑了,片刻忽想到:「大师父他们……」

符赤锦摇了摇头。

「先回枣花小院了,你莫担心。」

耿照想起白额煞腹间那两个血洞,怎么能不担心?急道:「二师父他的伤…
…」

符赤锦仍是摇头。

「说不碍事是骗人的,不过那样的伤势,要不了二师父的命。我亲眼见过他
受了极重的创伤,却在短时间内恢复。他们特别嘱咐我,让你别操心,这可不是
客气话。」

耿照听她话意未尽,转念便知:「此事必与游尸门的秘傅有关。宝宝锦儿不
会骗我,她既说没事,便是没事。」握住她的柔荑一笑:「没事就好。是了,你
且去弄一套女子的衣裳来,一会儿我们在前头小渔屋见。」说了渔屋的隐密位置。
符赤锦乖顺点头,依言离去。

那渔屋搭于一处凸出水岸的简陋平台,多年无人使用,四周生满长芦苇,几
将屋形湮没。耿照拨草寻隙,「咿呀」一声推开半朽门板,见屋里波光粼粼,一
条裹着氅子的苗条倩影卧于屋底,清丽的喉音微微绷紧:「典……典卫大人?」

「是我。」耿照随手掩上门扉。

「我来接夫人啦,耽搁许久,夫人勿怪……」

「没相干的。」沈素云的声音透着焦急关切:「符家豸可好?任宣呢?那贼
……那贼子伏诛了么?」

「托夫人的福。」按照计划,沈素云知道得越少越好,两人心照不宜,一句
便即打住。又道:「我内人去寻衣裳来与夫人,片刻即至。」伸手欲扶,才隔着
蹩子一碰藕臂,沈素云咬牙轻哼,清丽绝俗的俏脸上满是痛楚之色。

耿照察觉不对,轻按她肩臂几处,变色道:「夫人的膀子是几时脱的?」沈
素云痛得眼角迸泪,顗道:「似……似被那恶贼捏坏了。他……他手劲好大……」
深吸几口气,不再费力说话。

肩臼卸脱并不严重,但若未及时接回,拖得久了,将对筋骨造成损伤。

耿照轻按她肩头,已有肿胀发热的迹象,偏偏不知符赤锦何时才至,权衡轻
重,沉吟道:「肩关卸脱,本不是什么巨创,未及时接回去,恐伤肌肉骨膜,后
患无穷。

夫人忍得一时疼痛,我立刻为夫人接上。」

沈素云双颊发热:「这……成何体统?」她衣裳被岳宸风扯裂,氅子一揭,
从头到脚一宽无逍,不惟胸乳,连私处都将暴露在他眼前。

自嫁与慕容柔为妻,两人未曾圆房,尚是纯洁无瑕的处子之身,连夫君都不
曾见过的身体,岂可落入其他男子眼中?心中反复挣扎,实在说不出个「好」字,
紧闭双眼,簌簌轻颤。

耿照心想:「我动作快些便是,莫将小伤拖成了大患。」低声道:「得罪了
丨」

轻巧揭开外氅。沈素云只「呜」了小半声,旋即忍住,闭目侧首,无意间裸
露的大半截粉颈修长雪腻,线条滑润,当真美不胜收。

她出身越浦豪门,自小教养良好,所用不逊于皇室公主,奢华犹有过之,但
毕竟是商人之女,作风务实,于「通权达变」四字远胜常人,裸露身体固然羞耻,
仍不值得以一双膀子来换。耿照打开氅襟,不禁为之摒息。沈素云身上连条手绢
儿都没丢,岳宸风只将她衣裳中轴这一路扯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齐敞作
两边,明明衣裳鞋袜均未离身,正面却是一丝不挂,纤毫毕现,妙处纷呈。

她双乳不大,玲珑称手,难得的是「尖翘」二字:两只雪乳弯如新笋,乳蜂
较笋壳更圆润,乳廊的曼妙弧线由下而上,鼓鼓地延到晕部,顶端螺形的乳晕尖
细酥红、高高翘起,表面光滑坚挺,连一丝凸疣也无,小巧精致,堪称完美至极。

即使仰躺于湿朽的渔屋地板、乳房摊作两团,乳尖仍斜斜指天,樱红的乳蒂
异常勃挺,不住轻顗。她双乳间另有一道细细的凹痕,一路蔓至香脐,更显出胸
腰起伏的曲线,分外诱人。

沈素云羞赧欲厥,勉力并起一双浑圆美腿,想掩住腿心,反将饱满的耻丘挤
成了一团饱满雪面,绵软膨松,温香潮润,直如刚炊熟的、热腾腾的白面包子,
再适口不过。

年轻的将军夫人毛发并不旺盛,青涩宛若,与外表的端雅高贵大相迳庭,
一旦敞襟半裸,娇躯浮露,却是细乳长腿、纤腰一束,充满不可思雄的少女气息,
二一人惊觉她比她的将军丈夫稚龄太多,平曰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剥除了衣锦
饰繁,其实只是个双十年华的年轻姑娘。

耿照定了定神,隔着袖布摸索她的肩臂,「喀啦」轻响,已将右肩接回。

沈素云痛得俏脸发白,但毕竟已非初尝,深呼吸几口缓过气来,颤声问:「
好。……好了么?」

「好了,夫人且动一动」沈素云正要抬肩,想起自己衣不蔽体,若运转手臂,
胸乳岂能不动?大起踌躇,低道:「我一会儿…一会儿再动」

「会儿再动。」耿照也想到了同一处,却不知那两只又尖又翘的细嫩雪乳滚
动起来,会是什么模样,面红耳赤,不敢再想,忙道:「我……我先替夫人接另
一臂。」摸上左肩,将卸脱的关节接回,扶她坐起,转头回避「夫人请试一试,
看看是否转动如常。」沈素云「嗯」的一声,窸窸窣窣半天,忽听她低声道:「
典……典卫大人!疼……疼得紧,我……我不成的。」说到后来激带哭音,便似
少女饮泣,说不出的惹怜。

耿照顾不得嫌疑,回身探视,轻扶她右臂缓缓转动,肩臂牵动胸脯,探出裂
襟的一只笋乳不住轻晃,乳尖翘如小巧的指天椒,酥红滑嫩,让人忍不住想张口
含住。沈素云羞得闭眼,任他转动片刻,右肩渐能抬起,只是仍觉疼痛。

她看似柔弱,实则倔强,是赌桌上一翻两瞪眼的脾性,右肩既然好转,便咬
牙雄续转动,不想再麻烦他帮手,运动片刻不觉喘息,额际微微出汗,胸脯起伏
剧烈,乳尖摇顗。令人眩目。

沈素云浑然不觉,喘息片刻,又试着抬起左臂,耿照赶紧换到另一侧帮忙,
起身时却见她乳间淌下一道道汗潢,雪肌红云浮露,昂起的乳首兀自垂着一颗晶
莹汗珠,泪尖拉得又细又长、欲滴不滴,只是乳蒂挺翘,钩子似的勾挂着。雪乳
又晃几下,那汗珠糕甩落,碎在她交叠侧坐的修长大腿上。

耿照下身陡硬,无比尴尬,唯恐惊吓到她,弯着身子帮她转动左肩,不敢再
看。

沈素云又专心活动十余下,累得不住轻喘,抹汗道:「好……好了!该是没
问题啦。多谢你……」身子忽乏,斜斜软倒。耿照忙将她揽住,腿间一温,沈素
云的小手竟按上了勃挺的怒龙。

她好不容易双手自由,不想再麻烦人家,顺理成章抓按着一借力,只觉那物
事虽硬,入手又颇腻滑,还透着一股烫人的火劲,抬见耿照神色:不觉一怔。两
人对看片刻,沈素云花容失色惊呼欲起,无奈双肩无力,反向前扑倒。

耿照及时伸手,将她抱得满怀,两人滚作一团。

「咿呀!」门板推开,宝宝锦儿抱着一大包衣裳弯腰而入,恰恰见得将军夫
人衣衫不整,被爱郎抱在怀中。小小的渔屋一片死寂,三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
俱都无言,除了流水声,只余半裸的将一人娇喘絮絮,回荡在波光粼粼的斗室里。